“呵，黔驴技穷。”
季岚的低笑，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调度场。他无视了那些仍在耳边尖啸的虚假未来，径直走向那座擎天巨柱般的静止钟摆。
暗沉的金属表面，锈蚀的纹路如干涸的血脉，这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脚下扭曲的时空。
“站住！你想做什么？”罗兰厉声质问，声音里满是戒备，“这里的一切都是陷阱！”
“当然。”季岚头也不回，步伐从容，“正因如此，才有趣。”
他走到钟摆之下，仰望着那柄足以将钢铁碾成粉末的巨大摆锤，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用一万句谎言淹没一句真理，是最拙劣的骗术。因为当选择本身成为一种诅咒时，真正的答案，便不在任何一条‘路’上。”
季岚伸出手，五指张开，按向钟摆冰冷粗糙的底座。
“而在那个唯一的‘不变’之物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掌心与金属接触。
嗡——！
一声不属于人间的沉闷轰鸣，并非来自听觉，而是直接贯穿了三人的灵魂。
眼前的世界没有旋转，没有扭曲，而是像一幅被泼上强酸的油画，所有色彩都在瞬间褪色、剥落，化为绝望的灰白。浓郁的铁锈与腐败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整座城市的死亡，都在这一刻凝固。
那些交错的铁轨、废弃的站台，在灰白的世界里急速腐朽，被拖入了时间长河最底层的淤泥里。
“这是……”艾莉雅死死抓住季岚的衣角，一股源于灵魂的寒意让她牙关打颤。
“时间断层。”季岚的语气，终于染上了一丝凝重，“它把一段被钉死在未来的‘结局’，拖到了现在。”
他的话还未消散，前方浓重的阴影里，两个轮廓缓缓浮现。
当看清那两个身影的瞬间，罗兰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艾莉雅更是发出一声被扼住喉咙般的短促惊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其中一个，是骑士。
他穿着与罗兰别无二致的银色铠甲，但那身铠甲却早已被“死亡”所玷污。狰狞的裂痕遍布全身，每一寸金属的边缘，都翻涌着不祥的、仿佛在呼吸的活体铁锈。他手中那柄本该圣洁的杜兰达尔，已然扭曲腐烂，符文尽墨。
头盔的阴影下，是一双燃烧着空洞与憎恨的，猩红眼眸。
那是罗兰。一个在未来彻底战败，被“锈蚀之疫”完全吞噬，堕落为绝望化身的——**腐朽骑士**。
而在他身旁，是另一个更加可怖的造物。
一个由破碎黄铜管道、扭曲炼金仪器和生锈手术刀拼凑成的提线木偶。它的胸腔被剖开，没有心脏，只有一个明灭不定的炼金熔炉，发出“滋滋”的、濒临爆炸的哀鸣。
从那副支离破碎的轮廓上，艾莉雅依然能辨认出……自己最喜欢的那条、带着蕾丝花边的公主裙残片。
那是她。一个在未来被彻底改造，连灵魂都沦为锈蚀教条一部分的——**悲惨人偶**。
“未来的……我……”罗兰的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如虬龙。眼前的景象，比万千刀剑加身，更能碾碎他的意志。
“为什么……”艾莉雅浑身冰冷，她发现了一个更让她恐惧的事实，“为什么……这里面……没有季岚先生？”
在这个被投射出的“绝望未来”里，有堕落的骑士，有被锈蚀的自己，唯独没有季岚。
“我？”季岚瞥了那两个未来的亡骸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弄。
“大概是这个迷宫的想象力，过于贫乏了。”他懒洋洋地，却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它编不出一个，能让我‘绝望’的未来。”
话语里那份绝对的、超越常理的自信，仿佛“失败”与“绝望”这两个词汇，根本不存在于他的字典里。
吼——！
腐朽骑士没有给予他们任何喘息之机。它发出一声金属摩擦般的咆哮，脚下地面轰然炸裂，整个人化作一道锈红色的闪电，直扑罗兰！
它手中的腐朽圣剑，划出一道摒弃所有荣耀与美感的、纯粹为了杀戮的毒辣轨迹，直刺罗兰的心脏！
那剑路，正是罗兰最引以为傲的“荣光突进”，却被剥离了所有气势，只剩下最高效的死亡逻辑！
“当！”
罗兰怒吼着，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灵力，举起杜兰达尔格挡！
双剑交锋，迸发的不是圣光，而是一片刺眼的、混合着铁锈粉末的火星。一股山崩海啸般的巨力沿着剑身传来，罗兰虎口瞬间撕裂，整个人被震得连退数步，喉头一甜。
怎么可能……他骇然地发现，对方的力量，竟远超此刻的自己！那身锈蚀的铠甲，赐予它的不是腐朽，而是地狱般的沉重与狂暴！
腐朽骑士一击得手，攻势如暴雨倾盆。它的剑技，正是罗兰自身的倒影，却更加冷酷，更加致命。它放弃了所有防御姿态，舍弃了所有骑士的准则，每一剑都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疯狂打法，充满了同归于尽的决绝！
罗兰被逼得节节败退，他引以为傲的剑技，在“自己”面前，竟像一个漏洞百出的学徒。
因为对方，比他更了解他自己！知道他下一个意图，知道他每一次呼吸的节奏，知道他剑招中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破绽！
嗤——！
一道剑锋擦过罗兰的肩甲，银白的甲胄上，一片铁锈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其上的圣光符文发出痛苦的哀鸣，迅速黯淡。
侵蚀！每一次接触，都在污染他的圣铠，吞噬他的力量！
另一边，艾莉雅所化的炼金人偶也开始行动。它抬起由手术刀拼凑成的手臂，掌心喷出一股墨绿色的恶臭粘液，将罗兰与外界彻底隔绝。
它在清场，为罗兰的处刑，创造一个完美的舞台。
“看到了吗，圣骑士？”
季岚冰冷的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清晰地刺入罗兰耳中。
“这才是你。一个抛弃了所有无聊的‘荣耀’，只为‘胜利’而存在的你。”
他的声音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欣赏。
“闭嘴！”罗兰怒吼，分心之际，胸甲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为什么要闭嘴？”季岚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教导，“学着点。看它那一记下劈，完全放弃了后续连招的可能，直接用盾缘撞向你的中路。代价是左肩门户大开，但你若敢反击，你的胸骨会被当场碾碎。用一条胳膊，换你半条命。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季岚的每一句“指点”，都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罗兰的尊严上。
他不是在帮助罗兰，他是在解剖他。
他在逼着罗兰，去亲眼见证自己的信念被敲碎后，会变成怎样一个高效、丑陋、却又强大的怪物。
“我……绝不会……变成你这样！”
罗兰双目赤红，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杜兰达尔光芒暴涨，暂时逼退了腐朽骑士。
腐朽骑士的头盔下，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锈齿轮转动的沙哑笑声。
“你说的……真好笑……”
“很快……你就会……渴望这份力量了……”
它再度冲上，攻势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不计代价！
罗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他面对的，是自己最精通的剑技，最熟悉的习惯，以及最致命的弱点。
更可怕的是，他面对的，是自己早已注定的，“绝望”的倒影。
每一次挥剑格挡，他都仿佛在拥抱那个自己最恐惧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