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有一人举手发问，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此人，正是杰西亚参谋长。
“鄙人，还有一个疑问。”
杰西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份量。
“这份报告指出，似乎去年罗妲要塞战役结束后。”
他指尖轻点着文件上的某一行。
“艾伦中尉已然获得克莱因·维克托·奥古斯特少将的推荐名额……”
“但人事部，似乎否决了这次推荐。”
“我对此有着一点小小的疑惑，尽管除了年龄受限外，其他方面应该是满足要求才对，可为何一次审查时没有进行再审议？”
杰西亚微微侧过头，目光从文件移开，缓缓扫过雷鲁根。
“这其中，是有着另外的隐情？”
尽管杰西亚的话语是面向全体审议官，但埃里希·冯·雷鲁根的脊背却猛地一僵。
埃里希·冯·雷鲁根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是的，卷宗上记录的否决理由，是……年龄尚轻，历练与战功积累尚不足以直接进入军大学深造。”
他微微垂下眼帘，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那个理由只是……官方层面的考量，实际上他当时另有顾虑……
果然。
杰西亚的眼神深邃，静静地凝视着雷鲁根，似乎想从他那张苍白而紧绷的脸上，挖掘出更深层的东西。
他想知道，这位以严谨着称的人事课长，究竟在刻意隐瞒着什么，或者说，是什么样的考量，让他做出如此有悖常理的决定。
“好吧，我不想质疑贵官对于审查的公正性。”
杰西亚的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
“第一次否决，姑且可以理解为爱护后辈，希望其多加磨炼。”
“那么，这一次，雷鲁根少校否决的理由，又是什么？”
此言一出，审议会场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闷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如有实质，齐刷刷地聚焦在雷鲁根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众人心中都清楚，如果雷鲁根不能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那么明日，不，或许今晚，关于人事部课长雷鲁根嫉贤妒能，打压帝国栋梁的流言蜚语，便会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
这损失的，将不仅仅是人事部的威信，更是对帝国军官选拔体系的沉重打击。
雷鲁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几乎要支撑不住。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下怀疑……怀疑艾伦·路德维尔中尉的人格，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其精神状态，亦是……相当不稳定……”
话音未落，会场内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杰西亚的单片眼镜折射出一道冷光，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度荒谬却又引人入胜的言论。
“哦？怀疑是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这可是在内务审查部门给出‘清白干净，无可指摘’，甚至‘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强烈到近乎偏执的爱国热情’评价之后，雷鲁根少校，你仍旧要坚持如此的判断吗？”
“是……”
雷鲁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下官曾与艾伦中尉，有过三次不算正式的接触……”
埃里希·冯·雷鲁根深吸一口气，开始详细叙述他与艾伦那几次令他印象深刻，乃至寝食难安的碰面。
其中一次纯属偶遇，另外两次，则是他因公务视察军官学校及相关部门。
“第一次，是在下去年述职返回帝都途中，在‘明日之星’号特快列车上偶然碰见……”
雷鲁根的思绪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列车车厢内，一个黑发黑瞳的少年，正与一位同样稚气未脱的灰发少女，进行着某种在他看来近乎幼稚的追逐游戏，笑声清脆，不带一丝阴霾。
“彼时的艾伦·路德维尔中尉，尚完全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模样，与他那位同龄的女性同伴，在列车有限的空间内嬉戏打闹，充满了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
“直到后面我确认，眼前这个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年，正是在罗妲要塞防御战中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王牌魔导士时……”
雷鲁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冲击感。
“在下才深刻体会到，帝国所谓的‘特殊人才早期培育’计划，究竟是何等的荒诞与残酷。”
“但同时，也为艾伦·路德维尔中尉能在那样的经历后，依旧保持着如此纯粹的心态，而感到一丝欣慰。”
“于是，下官在初次审查时，以其年龄尚小，心性未定，需要更多时间沉淀为由，暂时搁置了奥古斯特少将的推荐，希望这位少年英雄能有机会重新审视自身，而不是过早被推上风口浪尖……”
“唔，可以理解贵官如此做的初心……”
杰西亚微微颔首，算是对这个理由表示了最低限度的认可，但眼神中的探究并未减少。
雷鲁根的神情没有丝毫缓和，反而因为回忆而更显沉重，他继续说道。
“第二次接触，则是在数月之后，下官代表人事部，对军官分配职位后的适应情况，进行例行巡查。”
“当时，艾伦·路德维尔中尉被安排在帝国军事技术研究院，担任新型魔导装备的技术验证员一职。”
“这本应是一份相对安全，甚至可以说有些枯燥的后方工作。”
“尽管，负责项目的丹塔利欧·冯·修格雷博士，在学术研究上偶尔会表现出近乎偏执的苛求。”
“但通常情况下，他都会严格控制实验风险，确保在不危及验证员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各项测试。”
“唯独艾伦中尉，他表现得截然不同。”
雷鲁根的眉头紧锁，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训练场上不要命的少年。
“他会将每一次模拟实验，都视作生死一线的真实战场，对自己进行着近乎残酷的严苛要求。”
“他常常会做出一些，远远超越正常人体所能承受极限的危险动作与战术机动。”
“那种近乎自虐、自我摧残的行为模式，似乎在他负责的每一个实验项目中，只要度过了一段相对平稳的适应期后，就会毫无征兆地突然爆发。”
“而在做出那些疯狂行为的间隙，艾伦中尉的口中，时常会无意识地冒出一些意义不明的词句，诸如‘经验值不足’，‘技能需要提升’，‘熟练度不够’之类，令人费解的呓语……”
“关于这些具体的情报细节，诸位可以向帝国军事学院的贝尔·德里克先生求证，他作为艾伦中尉当时的直接观察员与记录者，想必比下官了解得更为详尽……”
鲁登德夫少将捋了捋自己浓密的胡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
他沉声道，“雷鲁根课长，你所描述的这些情况……嗯，确实值得我们高度重视。”
“你提到的贝尔·德里克先生，我稍后会派人核实。”
“那么，你最后一次与他相遇，又观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