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饭的时候，郑老二来了。
郑老二个子不高，穿着一双黄邦鞋，头上的头发花白一片，眼睛里满是血丝。
“这都到晌午了，咱出去吃点儿吧。”
这是郑老二说的第一句话。
孙传武看着郑老二老实巴交的样子，心里面多少有些不舒服。
老吴戳了戳孙传武，孙传武点了点头。
“行，正好饿了，吃点儿去。”
郑老二前面带路，就在派出所对面的餐馆儿，点了六个菜，一人六两米饭，又要了二斤小烧。
给三个人倒上了酒，郑老二颤颤巍巍的端起了酒杯。
“那啥，我嘴笨，麻烦你们了，吃好喝好。”
“有啥麻烦的，老郑啊，摊上这事儿谁心里面都不舒坦，人都走了，咱得往前看不是？”
老吴出言安慰，孙传武倒是没有接话。
劝人往前走动动嘴皮子就行，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那可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儿。
郑老二点了点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一抹嘴，眼泪唰的就流了出来。
“这酒劲儿还挺大。”
郑老二咧开嘴笑了笑，用手面抹掉了脸上的眼泪，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晕。
“小孙先生，吃吧，别太拘束。”
动了筷子，郑老二又倒上了酒。
“当年我劝我哥，我说人家的孩子，你稍微接济一下就行了，哪能真当亲儿子养啊。”
“我哥呢，就是不听。说啥，这都是战友情，他不管对不起人家姓梁的。”
“我不懂啥战友情，我也没当过兵，也没啥文化。但是我瞅着那小子就不是啥好东西，那个眼神儿啊，就跟狼一样。”
“这不，出事儿了。”
郑老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别过头长舒了一口气。
“你说这王八犊子好歹给我哥留个后啊你说。”
“你说我那俩侄子还有一个侄女儿，天天哥啊哥的喊着，你说他咋就能舍得动这个手呢？”
老吴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梁建国这种人都称不上为人了，这个问题他也问过，人家就一句话。
“杀都杀了，一个和七个有啥区别？”
这话他是不能和郑老二说的，他说不出口。
“老郑啊，咱不说这个了，那啥，到时候油坊你收拾收拾，你接茬干吧。”
郑老二低着头没有说话，手不断的转着酒杯，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郑老二突然抬起了头，看向老吴。
“老吴啊，你说，我和梁建国一命换一命行不行？”
老吴脸色一变，赶忙说道：“老郑啊，这事儿可不能干啊！你放心吧，他肯定得吃花生米，你说你家就剩你一个了，你这么干，你老婆孩子咋整啊？”
郑老二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吴所长啊，你说的对啊，我家就我一个了。”
“可是这小王八犊子杀了我爹娘，杀了我兄嫂啊，我不能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啊！”
“你看这样行不行，油坊我捐给国家，你让我杀了他，到时候判我死刑都行，我是真受不了他还得安生的过个年再死啊！”
“他凭啥啊，你说他凭啥啊！”
郑老二用力的拍着桌面，屋子里另外两桌人看向老吴这一桌，都摇了摇头，一脸的怜悯。
“我哥，我哥多好的一个人啊你说，这些年他接济了不少人吧，你说他唯独对梁建国最好。”
“梁建国的自行车，梁建国家的大瓦房，哪个不都是我哥给的？他自己不成个样子啊，人家姑娘家里不愿意嫁，他咋就不想想自己呢？”
“啊？你说他咋就那么畜生呢！”
孙传武叹了口气，给郑老二倒上了酒。
郑老二看了孙传武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从兜里摸出烟，打了一圈儿。
吴所长生怕他干傻事儿，拍着胸脯保证：“老郑啊，你听我说，你放心，我肯定尽全力不让他能过去这个年，我，我肯定必须让他死！”
郑老二一脸无奈。
“他死了有啥用，我爹娘，我哥我嫂子还能回来不？”
“我侄子就快结婚了啊，我侄子就快结婚了啊！你说，你说他多冤枉啊！”
郑老二深吸了口气，然后重重的吐了出去。
他看着孙传武和康凯，一脸的歉意。
“二位，真的不好意思啊，让二位见笑了。”
孙传武摆了摆手：“郑叔，说别的都没啥用，我呢，也不会劝人。”
“但是你想想，人都走了，咱啥事儿也得给让他们安心下葬让路啊。”
“姓梁的肯定活不了，这事儿你放心就行。我知道你恨他，说难听的，谁不想捅那个畜生两刀子啊？”
“但是为了这个畜生，你把自己也搭上了，你说值不值？”
“到时候婶子没了依靠，你家我弟弟妹妹也没了依仗，他们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孙传武轻轻和郑老二碰了个杯。
“郑叔，你放心，别的我不在行，但是在送葬这一块儿我还是有几分发言权的。”
“我肯定能让他们安安心心上路，您啊，也别让他们再挂念着。你说你要是干了傻事儿，等到了下面以后，郑大爷看到不得愧疚死？”
郑老二一仰头，直接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捂着脸，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极其压抑的哭声，慢慢的放大，放大，再放大。。。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
老吴别过头抹了把眼泪，孙传武走到吧台要了个新杯子，倒上了一杯温乎水。
等郑老二哭完以后，孙传武让郑老二喝了水，四个人默不作声的和桌子上的饭菜较劲。
吃饱喝足，郑老二已经神智有些不清楚了。
他踉踉跄跄的去付了帐，等付了钱，他和孙传武他们打了招呼，然后栽栽愣愣的往林场的方向走去。
康凯有些担忧：“他一个人能行不？”
孙传武点了点头：“应该没啥事儿。”
老吴掐灭了烟：“我送他回去，你俩等我一会儿，一会儿我带你们看尸体去。”
“行，你慢点儿。”
孙传武俩人进了派出所院子，老吴又点上根烟，远远跟在郑老二身后。
一路跟着郑老二进了油坊，老吴这才松了口气。
刚转身的功夫，院子里就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爹，娘啊！大哥啊。。。。”
“你们就扔下我一个人，可让我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