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百姓不懂毒理,敌手必有狡辩,须以直观证据震慑。
人潮议论纷纷之时,老仵作已然赶到,矮身施行检验之法,验毕皱眉:“此人中毒无疑,然具体何毒,需细查。”
她朗声道:“诸位若信谢氏酒害人,我以银针并西域秘术验个明白!”
旋即谢府家丁送来银针、炉甘石、酸液与铜片。
宁时先以诸古人容易信服之银针验毒。
《洗冤录》载,银针探喉可验砒霜。
“若验服毒,用银钗,皂角水揩洗过,探入死人喉内,以纸密封,良久取出,作青黑色,再用皂角水揩洗,其色不去;如无,其色鲜白。
如服毒、中毒死人,生前吃物压下,入肠脏内,试验无证,即自谷道内试,其色即见。
凡检验毒死尸,间有服毒已久,蕴积在内,试验不出者。
须先以银或铜钗探入死人喉,讫,却用热糟醋自下罨洗,渐渐向上,须令气透,其毒气熏蒸,黑色始现。
如便将热糟醋自上而下,则其毒气逼热气向下,不复可见。或就粪门上试探,则用糟醋当反是。”
一是一般而言,检验疑似服毒死亡的尸体时,先将清洗过的银钗伸进死者喉咙中,再用纸密封嘴巴,隔一段时间取出后,如果银钗上的青黑色无法洗掉,就可以认定为中毒死亡。
反之,银钗洗后又变鲜白,则不能认定为中毒死亡。
二是对于服毒或中毒死亡的尸体,由于生前吃的食物已经将毒物挤压到肠胃中,如果将银钗探入喉咙已无法验出中毒症状,这时只要将银钗塞入尸体肛门中,其上就会呈现青黑色。
三是检验中毒尸体,如果遇到由于服毒已久,毒素蕴藏积聚体内较深,银钗无法直接验出的情况,这时应先用银钗或铜钗放入死者咽喉,然后用热糟或热醋从尸体下腹开始敷洗,逐渐向上,使热气透入尸腹,毒气被熏蒸上来后,银钗就会显现出黑色。
若在尸体肛门中用银钗探试,那么用糟醋敷洗的方向就正好相反。
宁时取出一柄银针,以皂角水洗净,朗声道:“诸位且看,《洗冤录》载,银针探喉可验砒霜!”
她将银针插入死者咽喉,密封片刻后取出——针身青黑,皂角水洗之不去,宛若墨染。
她高举银针,声音清亮:“此乃砒霜之毒!银针遇毒变黑,古法不欺。刘三死于砒霜,非谢氏酒害!”
百姓哗然,惊呼:“银针变黑,果真有毒!”
“这定是有什么奸计栽赃陷害!”
宁时又取出炉甘石、酸液与铜片,动作从容:“古法银针已明,西域秘术亦妙!”
炉甘石含氧化锌,恰可验毒。
她取瓷碗,混入刘三指甲与炉甘石,加入酸液,点燃酒精灯加热。
碗中升起刺鼻气味,她引气至铜片,片面渐现黑色光泽,宛若镜面。
宁时高举铜片,朗声道:“此乃砷毒之‘砷镜’,砒霜遇炉甘石与酸,显露真形,凝于铜面,成此黑镜。刘三死于砒霜,非谢氏酒害!”
人群哗然,妇人尖声道:“胡说!谁知此针来历?要去了衙门才见分晓!这黑镜不过是戏法!谁知是不是砒霜?许是炉甘石作怪!”
白脸书生附和:“正是!谢氏仗势欺人,拿些怪术糊弄百姓!”
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质疑:“这黑镜真能验毒?莫不是障眼法?”
“砒霜怎会变黑镜?没听说过!”
她取出回春堂送来的药粉,朗声道:“诸位若疑,不妨再试!”
她邀老仵作与一百姓代表上前,监督试验。
她将砒霜混入炉甘石与酸液,加热引气,铜片上黑镜再现,与指甲试验一致。
宁时朗声道:“砒霜遇炉甘石,化气成镜,犹如水银遇硫变红,乃毒物显形之理。刘三指甲、药丸皆现黑镜,与砒霜同源。诸位以为巧合?”
百姓惊呼,质疑声渐弱。
老仵作点头,偷偷觑了谢灵伊一眼:“姑娘此术精妙,老夫行医数十载,确知砒霜有此特性。”
笑话,这老仵作岂知道?
不过畏惧谢府权势,见风使舵,有意讨好谢氏,也是识得清的。
妇人仍不死心,嚷道:“我三哥吃了酒,许是酒气误导!”
宁时嗤笑:“酒味?酒可化气成镜?诸位若不信,可拿酒一试!”
旁边即有谢家家仆献上开封的“烧春”。
也是不得不说,虽然这酒名义上是她和曹观澜共研,但实际上这也是她第一回看见这酒。
一看酒内,则馥郁扑鼻,一下便可以闻出烧出了极高浓度的酒精。
宁时不敢多闻,害怕久闻即醉。
她取来酒,重复试验,铜片毫无变化。
围观众人哗然,而今舆论彻底倒向谢氏。
砷镜高举,铜片上的黑镜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宛若天理显化。
妇人瘫坐地上,汗湿罗裙,书生手中折扇落地,假捕快双腿发软,额角冷汗如雨。
围观百姓屏息凝神,商贩探头,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金陵这是要翻天了!”有人耸人听闻。
“听说那死者喝了烧春酒,七窍流血!”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管他谁下毒,反正老子只喝得起醪糟......”有人失意潦倒。
“酒验不出就对了!砒霜混了独门药引才显形!”有人阴谋论。
“谢二小姐这身骑装真带劲!凤眸一扫我腿都软了~”有人低声切查。
“那铜镜黑得邪性......菩萨显灵啊!”有人封建迷信。
“西域秘术?谢家商队常年走丝路,谢家人知道这等秘法也是正常......”有人煞有介事。
“这姑娘不会是前几日谢家重金所求的宁姑娘吧?难怪谢家能悬赏五千两,看这通身的气派。”有人擅长联想。
“还真像是。”
......
宁时的眼神不善地扫过刚刚那个低声切查的人,对方身形一颤,退了两步不敢和宁时对上眼睛。
拳头有点痒。
但眼下不是发作的时候。
她从身上摸了一枚铜钱,指尖发力,狠狠地甩出去。
铜钱恰如电光火石一般裂空而去。
恰砸在那人腿间,那人根轮剧痛,直接跪倒在地,口中呜咽骂骂咧咧不已。
宁时道:“既证据如此清晰,事关人命,当赴公堂对簿。李捕快,还不带路?”
李捕快被她锐利的目光刺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半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支吾着道:“此事或有误会,不若私下——”
“人命关天,岂容私了?”宁时一脸正气凛然,直接打断,“若李捕快不愿前往,我等自可去府衙请府尹主持公道。”
谢灵伊冷笑:“好一个李捕快,真不知你是真奉公执法,还是为谁效命。”
此时谢府家丁已然封锁此地,只是片刻后,街角传来闷哼,家丁押出三名黑衣人,麻袋落地,露出一具替身尸体,面容模糊,衣衫破旧。
“好一出狸猫换太子!李捕快,这是你‘奉命’带来的替尸?”谢灵伊一声厉喝。
李捕快扑通跪地,额头叩地,血迹渗出:“小人......听命于郑家大公子......”
百姓怒骂:“假捕快!走狗!”
“打死他!”
......
事已至此,十分明了了。
宁时转向谢灵伊,对方此时正痴痴望着自己侧脸,一看自己回头,才回了神。
咳咳。
只不过在“商战”里略施神通。
主要是这些人用的手段太低级,随随便便就破了。
天人感应之类的技能不怎么常用,她突然发现用来破案倒是挺利索的——
“已经很明白了,此人死于毒药,并非谢家酒;而这捕快有异,是为酒家郑氏指使,若不是我们来得早,这尸体恐怕要被掉包;至于方才命人前往回春堂则是我卜算结果,里头的账册查个仔细,便可了结此案。”
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此地律法倘若按照明清时期来,假捕快伪造腰牌,至少判绞刑。
而若查出是郑家指使,家主可能以“教唆犯罪”连坐。
府尹若是无意外的话,必会严惩以向谢家示好。
毫无难度。
宁时挑眉望向谢小姐,只见谢小姐回神尴尬一笑,随后凤眸一眯,突然厉喝:“拿下!”
于是谢府家丁如狼似虎扑向那“李捕快”,三两下撕开其外袍——里头不过粗布衣裳,泥星点点。
“好个奉公执法的捕快!”
谢灵伊冷笑:“郑家倒是挺敢挑战王法,假扮官差都来了。”
南市街头,喧嚣渐止。
宁时将那面映着黑斑的铜镜与药粉验毒的结果仔细包好,递到老仵作手中。
“劳烦老先生将这些证物呈送府衙。”
她声音清浅,却字字分明。
老仵作捧着证物的手微微发颤,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偷眼去瞧谢灵伊的脸色。
宁时看在眼里,唇角微勾,转向身旁的谢二小姐,低声道:“剩下的事......”
“交给我。”谢灵伊会意,红唇扬起一抹凌厉的弧度。
她抬手招来管事,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把这些人押去府衙。”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就说......谢家抓了几个冒充官差的贼人。”
管事领命而去,谢府家丁立即将瘫软在地的假捕快和那哭嚎的妇人拖走。
围观的百姓见热闹已散,也三三两两散去,口中还议论着方才那神奇的“黑镜验毒”之术。
总之,这小风波是告一段落了。
离开喧嚣的人群,谢灵伊忽然伸手挽住宁时的手臂。
她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宁时拒绝的力道。
“走,”她凑近宁时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阿时姐姐为我家奔走乃是苦功一件,现在带你看宅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