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源这才注意到墙上的告示，刚刚离得远，告示被齐国公挡到了。
他凑上前，念道：“庶吉士裴隽，出身贫寒，娶贤妇，以赡读书。今岁登榜二甲传胪，得濮阳郡王赏识，便欲效萧史，自比王公，不思恩德，逼迫发妻下堂！”
还没念完，旁边就传来笑声。
“欲效萧史，自比王公，这裴隽究竟是何人啊？”
“萧史娶的是秦穆公的女儿，难不成，他——”
齐国公插话：“他要娶的恰恰是皇室宗亲。”
天色未明，那人也不知自己被谁怼了，冷笑道：“娶了又如何？一个庶吉士，还想将来位列三公？”
苏正源念道一半被打断了，还被人内涵了，神色顿时有些难看。
庶吉士为何不能位列三公？
他也是庶吉士出身，如今已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他尚未不惑之年，将来定能升迁。即便无望三公，也有望当上正二品的礼部尚书。
可惜天色太暗，他找不到那人。
否则，他定要给那人穿小鞋！
吏部尚书听到一半，前面的人突然不念了，顿时急了：“闪开！老夫眼力好，我来念！”
他三两下挤到前面，用最大的声音念道：“隽儒生时，常趋千里外求学，父疴，妻奔走，延医治之。家事繁多，夙兴夜寐，靡有朝矣。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一朝得势则忘故恩。更甚者，竟与权贵狼狈为奸，欲纵火烧死发妻！忘恩负义，两面三刀，举世罕见！”
“卧槽，这裴隽是人吗！”尽管后面还有一段，吏部尚书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口吐芬芳，“他发妻供养他求学，尽心尽力侍奉公婆，他为了当乘龙快婿居然想一把火烧死发妻！”
“上面写，濮阳郡王也参与了，郡王图什么啊！”
“谁知道呢？”
齐国公趁着天色尚黑，夹着嗓子拱火：“听说前段时间，濮阳郡王给安阳县主定亲了，挑了寒门进士，此人该不会就是裴隽吧？”
此话一出，一旁围观的官员表情都有些玩味。
大家都是老狐狸，什么情况下会给嫡女找这样的夫婿，心里都明白。只是不知道，这位安阳县主是哪种原因了。
苏正源八卦：“放火烧人，人还活着吗？”
“谁知道。”
“老夫今日定要把此事上奏，让陛下评理！”谏议大夫陈胤旭气得胡子都薅下两根，“简直荒唐！”末了，小老头又凑上前看了两眼告示，由衷夸赞：“这告示写的很有文笔，化用了诗经和白头吟……”
新来的官员没吃上瓜，看到朱雀门外围着一群人，喘着气道：“你们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再不走，咱们就来不及早朝了。”
一行人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眼天色，离卯时不足两刻。
确实有些迟了。
站在前面看完告示的人先散了，后面没看到的，也上前，一目十行地扫了告示的最后一段，确定没有什么新鲜瓜后，快步入宫。
……
东市的泰丰楼刚刚开门，说书人就开始讲起了新故事。
名曰：裴传胪杀妻。
泰丰楼有卖早点，种类丰富，京城权贵经常让管事来这里买。
今日，泰丰楼比往日更热闹。
门口贴了一张告示，旁边站着说书先生，把告示编成故事。有些管事认识字，就围在告示前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内容念了出来。
“野有菟缕，寄生于树，汲树汁为养，木抽其死。今有裴隽，为达私欲，残害发妻，天理难容，实乃忘恩负义之小人，枉读圣贤书，空有传胪之名。望天下人共讨之，以正世风，还冤者公道。”
管事一念完，围观者纷纷鼓掌，还有几位举子讨论起告示。
“用典，比兴，写这告示的人还蛮有文采的。”
“话说，安阳县主为何要嫁给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吉士？”
“我觉得我长得也不差，要不，我也去自荐枕席？”
几位和濮阳郡王府关系较差的管事听到议论，小声蛐蛐：“县主可不喜欢这种白面馒头。”
“说谁白面馒头！”举子耳尖，被这般羞辱，脸色有些难看。
管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县主喜欢江湖侠客，就你？”
另一位管事附和：“我见过那位裴传胪，也是宽肩的，身量极高，哪像你们——啧！”
一个脏字没说，偏偏“啧”得极具杀伤力，气得这几个落榜的举子不顾读书人的斯文，破口大骂。
恰巧此时，濮阳郡王府负责采买的李管事也路过泰丰楼。
眼尖的管事立即闭嘴，毕竟，谁也不想树敌。趁着人多，场面混乱，他们快步离开。
也有些管事压根不怕，依然立在告示前议论纷纷，还时不时地看两眼李管事，生怕对方不知道，濮阳郡王府正处于舆论中心。
察觉到这些带着八卦的目光，李管事低头看看今日自己的穿着，没有开线也没有穿反，又摸了摸脸，很干净，一切都很正常。
他拉住一个熟悉的管事：“他们怎么都看我？”
管事指了指泰丰楼外的告示，压低声音：“我也不知你们郡王府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把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搬到了明面上。”
李管事快步挤入人群，听见众人在议论“裴传胪”，第一反应——和郡王府无关。
他刚准备离开，刚刚那几位想自荐枕席的举子又围了上来。
“你是郡王府的管事？”
李管事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长得像竹竿的举子指着自己，笑得谄媚：“听说县主要选夫，我有没有希望啊？”
李管事愣了一瞬，突然觉得“裴传胪”有些耳熟。
再一想——
这不是县主的未婚夫吗？
他忙挤到告示前，说书先生正巧编到“濮阳郡王为女求贤婿，草菅人命，却马失前蹄”。
李管事怒骂道：“你个说书的休要含血喷人！”
吃瓜群众抱打不平：“这告示黑子白字写的清楚，哪里是杜撰的！”
李管事匆忙环顾四周找告示，很快就在墙上看到了。他一把把告示撕下，连上面写了什么都不看，就慌不择路地往外冲，连采买都不管了。
“我还没看完呢！”新来的管事忍不住抱怨。
泰丰楼的掌柜笑道：“莫急，东市里还贴着好几份呢！”
李管事还没跑远，听到这话，猛地一个趔趄。
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