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重伤初愈,体内仍隐隐残留着刀意与秘境邪气的冲撞。
他摩挲着掌心残留的暗红疤痕——那是秘境深处强行收服断刀留下的印记。
虞清寒送来汤药时,他正对着桌上一块蒙尘的断刀碎片出神。
刀身漆黑,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触之冰寒刺骨,似藏着无底深渊的杀机。
“这刀……沾满了凶煞之气。”女子目光扫过,欲言又止。
陆珩抬头撞进她眼中深潭,分明藏着一丝难言的忧虑。
夜深人静,断刀却在黑暗中嗡嗡震颤,一丝暗红细线如活物钻出,无声蔓延爬上他指尖。
冰冷邪异的声音在他心底炸响:“握紧我...复仇...杀尽天下敌...”
窗外树影被月光拉扯得如幽冥鬼爪,猛然一个驼背老叫花佝偻的影子,正直勾勾倒映在窗纸上...
晨光熹微,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暖意拂过窗台,却驱不散陆珩体内的寒意。他盘膝坐在榻前蒲团上,眼睑低垂,试图沉入调息的空明。
丹田内空乏依旧,残留的刀意像嵌进骨缝里的冰碴子,顽固地盘踞着,每一次灵力微弱地流转,便激起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冲突,扯动着五脏六腑,如同钝刀子在缓慢切割。他蹙紧眉头,额角渗出细密汗珠,那绝非热意,而是一种冰冷的粘腻。
良久,陆珩无奈地呼出一口悠长微颤的气息,睁开眼。摊开的左手掌心,那道暗红的疤痕宛若有生命般,在光线下隐隐流动着极其晦涩的暗芒。指腹缓缓抚过那道扭曲的烙印,粗糙的触感下,是挥之不去的阴冷和刺痛感——这是那秘境深处,强行以肉身气血为引,将那块失控妖异的断刀碎片纳入掌控时留下的“纪念”。
代价沉重,至今仍在啃噬着他的根基。
他慢慢起身,走到屋角的方桌旁。桌上别无长物,只有一块黑沉沉的铁片,安静地躺在那里,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陆珩的视线钉在上面,再也移不开。
那就是他在秘境深处,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从某个早已化作枯骨的强者残骸旁带回的东西——一块不过成人半掌宽度的断刀碎片。刀身通体漆黑,不反射任何光亮,仿佛能将视线都吸进去。无数细小如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纹布满了表面,每一道都深邃无比,透着一股令人极度不安的毁灭气息。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带着试探,极其缓慢地接近那冰冷的刀刃边缘。并未真正触及,隔着寸许距离,一股足以冻结骨髓的深寒便无声无息地侵袭上来,沿着指骨快速蔓延。指尖的皮肤甚至隐隐传来针扎般的刺疼。这种感觉很邪异,仿佛触碰的不是一块死铁,而是某个无底深渊的边缘,那深渊之下,蛰伏着冰冷滔天的杀意。
指尖停在冰寒的临界点前,微微颤抖着,如同面对一条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毒蛇。
“吱呀——”
轻缓的推门声打破了寂静。虞清寒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温润的药草清香弥散开,稍稍冲淡了屋角那非人的寒意。她脚步无声,素净的裙裾拂过门槛,目光掠过陆珩僵在空中的手,最终落在那块幽深的断刀碎片上,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紧。
“陆兄。”她将药碗轻轻放在桌角空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目光沉静地望着那片黑铁,“此物……凶气深重,只怕……”
她斟酌着字句,视线移回到陆珩脸上。陆珩正好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光仿佛凝滞。
虞清寒的眼眸依旧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幽邃宁远,但此刻,在那惯常的清冷之下,陆珩分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像投入古井的石子荡开的涟漪。那不是单纯的忌惮,也绝非出于医者身份的责任感。那里面清晰映照出某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复杂情绪——是忧虑,一种竭力压抑,却因关切而终究泄露出的忧虑。因他而来,为他眼前这片诡异凶刀而来,也为他此刻的状态而来。
这点忧虑,比她手中那碗精心熬制的温补汤药,更滚烫地熨进了陆珩的心头。
“……我明白。”陆珩收回悬在断刀上方的手,声音有些干涩。他端起药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虞清寒那双清澈又写满复杂情绪的眼睛,他避开了那道目光,“只是…暂时还不敢弃。”
药汁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在胃里腾起一丝暖意,努力抵抗着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刀意。
虞清寒唇瓣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叹,像微风拂过水面的叹息。“多加留意。”她只留下这四个字,便转身悄然离去,如同一抹无声的月光。
门扉再次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桌案上,那碗药的热气在光影中渐渐消散。
陆珩放下空碗,目光重新落回那片断刀上。寂静的室内,只剩下他略显滞涩的呼吸声。日光随着时间推移,自桌上慢慢挪移,由暖金转为橙红,最终只剩下窗棂外倾泻而入的清冷月辉。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整座庭院沉睡在月华织就的纱帐里。
就在这至深的宁静里,那块覆盖着灰尘的漆黑断刀碎片,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嗡——
那并非实质的、能震动物体的声音,更像是一阵无形的冲击波,穿透桌面的木质纹理,直击人的神经。陆珩盘坐在榻上,陡然睁眼!视线死死锁住桌案——在那冰冷的月光下,断刀碎片的震动极其微弱,细密如同蛛网般的裂纹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
一道比发丝更纤细、比凝结的血液更暗沉的猩红细线,幽幽亮起。它不是静止的光纹,而像某种拥有意识的活物,在纵横交错的黑暗裂谷中缓缓流淌、蜿蜒爬行。如同地狱深处伸出的邪恶指尖,带着贪婪与邪异的气息,无声无息,却又坚决无比,朝着断刀最靠近陆珩的、那如獠牙般锋锐的边缘汇聚、延伸。
一道、两道……数不清的暗红细线挣扎扭动着,凝聚在那冰冷的刀锋尖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牵引着,骤然伸长——直指坐在榻上的陆珩!
那暗红之物快如毒蛇吐信,瞬间跨越了桌面与蒲团之间的距离,冰凉彻骨、宛如实体活物的气息已经触到了他的指尖!
来不及闪避,也似乎失去了闪避的念头。在指尖被那股冰寒刺骨的气息缠绕包裹的瞬间,一股暴戾、凶蛮、古老到令灵魂冻结的精神洪流,携着碾碎一切的意志,蛮横无比地轰入了陆珩的意识深处!那绝非任何语言能够描述的呓语,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骨髓的本能嘶吼,带着深渊诅咒般的绝对恶意,在他灵魂核心炸响:
“……杀!……握紧我!……夺回……撕碎……所有……仇敌……一个……不留!”
每一个残缺的字眼,都裹挟着尸山血海的幻象和无尽的毁灭渴望。刀灵的意志如同狂潮,冰冷暴虐,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冲成齑粉!
“呃——!”
陆珩喉间爆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搭在膝上的双手骤然紧握成拳,指节泛白,青筋瞬间在手臂上虬结暴突,皮肤下血管如蚯蚓般隆起、鼓动。来自灵魂层面的冲击和体内残存刀意的剧烈共鸣,让他眼前发黑,气血翻腾,几乎要冲破经脉的束缚。牙齿死死咬合在一起,齿缝间渗出丝丝甜腥。
那不是凡人的痛苦,而是意志的旷野上,刮起了能摧毁一切的灵魂风暴。
混乱与暴虐几乎冲垮堤坝,却在最后的临界点,被一股磐石般的意念死死抵住。陆珩的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汗如浆出,顺着苍白的脸颊快速滚落。他咬紧牙关,双目圆睁,那漆黑的瞳仁深处,燃起了针锋相对的两簇火焰——一簇是刀灵侵染带来的狂乱血光,另一簇却是他自己意志点燃的、饱含痛楚却坚韧不屈的亮芒!
两股力量,一个冰冷古老如永冻冰原,一个炽热鲜活如火山熔岩,在他身体和灵魂最核心的战场,展开了无声的、惨烈的拉锯战。每一次意识的碰撞都撕扯着神经,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个毛孔都在渗出抵抗的寒气。他如同一叶孤舟,在愤怒狂暴的滔天巨浪中死死把舵,任其颠簸,却倔强地不肯沉没。那声直抵灵魂的杀伐呼号,如同无形的巨锤,反复锤击着他意识的堤坝。
痛!深入骨髓、直抵灵魂的痛!
窗外树影婆娑,被斜挂天穹的冷月拉扯得狰狞扭曲,投射在雪白的窗纸上,如同无数从幽冥深渊探出的巨爪,狰狞狂舞。
陆珩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那体内翻天覆地的意志绞杀之中,对外界几近封闭。
就在这凶煞意志与人心神念激烈交锋的紧要时分——
一道极其突兀、形如鬼魅的黑影,被摇曳的树影投映在了他面前的窗纸上!
那影子佝偻得厉害,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头部的位置深陷下去,显出一个怪异扭曲的弧度。就那么僵硬地伫立在窗外!月光惨淡,将黑影的边缘镀上一层不祥的银芒,投射在窗纸上的轮廓清晰无比——那是一个衣衫破烂、身形驼背的老叫花!
这老叫花无声无息,形如枯槁,若非这诡谲的月光将他的剪影清晰地印上窗纸,在这杀机四伏的院落里,根本无人能察觉这样一尊“东西”的存在。
他并非动态,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头微微向前探着,似乎正透过薄薄的窗纸,朝里面凝固地“凝视”着!那姿势说不出的僵硬,透着一股非人的死寂感。仿佛他已在窗外站立了无数个冰冷凝固的岁月,只为在这一刻,隔着纸窗,“看见”室内这一幕。
陆珩剧震!
体内容纳断刀碎片的左手掌心,那道暗红的疤痕如同被活生生点燃,灼烫剧痛猛然加剧!正与他意识死命纠缠的古老刀意像是受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挑衅与刺激,在瞬间凶戾之气暴涨!
“呜啊——!”他喉咙里压抑的低吼几乎冲破禁锢,浑身肌肉痉挛般抽搐了一下,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又被硬生生咽下。
仿佛窗外的那个影子,不是一个乞食的老朽,而是唤醒这凶煞残刀本源之力的恐怖引信!
“桀桀……”
一声干涩、沙哑、像是骨骼摩擦发出的笑声极其突兀地渗过窗纸,钻入陆珩耳中。
那声音粘腻如毒蛇爬过枯骨,带着说不出的阴冷和嘲弄意味,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叫花所能发出。
“……找了好久……”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垂死的恶意,“原来……在这里……”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贪婪。
窗纸上,驼背老叫花的影子动了。
他那只枯枝般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僵硬而笨拙,骨节凸出的五指在清冷的月光投影下,清晰地放大在窗纸上,如同五把森然欲落的利爪。
那爪子悬停在窗纸外,不像是要推开窗户,更像一种诡异而充满威胁的无声宣告,随时能撕裂薄薄的纸面探伸进来!
陆珩的意识还深陷在断刀凶灵的冲击里,灵魂如被撕裂,内息狂暴失控乱窜。他挣扎着,猛地抬头,视线如同凝固的钢铁,死死地钉在那窗纸外悬停的枯爪阴影上!汗水早已浸透里衣,紧贴在绷紧的脊背上,带来湿冷窒息的触感。
室内仿佛凝固。唯一的声源只有他自己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五脏六腑针扎般锐痛。
桌上的漆黑断刀碎片停止了嗡鸣,那细密的暗红丝线瞬间收敛,只余下死寂的寒意和对窗外某种气息的……贪婪渴望?像是蛰伏的猛兽,嗅到了血腥气而按捺住暴起的冲动。
冷月西移,月光在窗格上缓缓滑动。
窗纸上,那道佝偻扭曲的老叫花影子,还维持着那个古怪的窥探姿态,悬停的枯爪阴影带着无尽的威慑。一声仿佛朽木摩擦的轻响从窗外传来,那影子似乎在微微晃动。
杀机如实质的冰水,慢慢沁透了每一寸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