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退出曲速的震颤还未平息,一股粘稠的死寂便吞噬了所有声音。
林晚晴的声音碎片徒然卡在意识边缘:“……被锁进循环……”随即彻底消失,仿佛被什么抹除。没有引力波动,没有星光穿透舷窗,只有一片吸收一切光源、近乎吞噬感官的浓稠黑暗。
阿昭的金砂手臂猛地绷直,扫描光束射出不到一米便像被泥潭吞噬,反馈屏上只有跳动的“ERRoR”和一个从未记录过的图标——数条扭曲、缠绕的黑色细丝。
“‘丝弦宇宙’边缘碎片,‘静默回廊’。”阿昭的合成音罕见地失去了平稳,只剩下机械摩擦的嘶哑,“警告:此区域光速衰减至百分之零点零三,声波无法传播。所有规则改写——运动依赖‘弦波’,感知依赖‘弦振’。”
小瑶下意识握住水晶,却发现本该明亮的光芒在这里缩成了针尖大的一点微弱荧光,仅能勉强映亮自己的指尖。而她立刻察觉到了更诡异的地方——水晶的“温热”感消失了,它变成了冰冷迟钝的一块石头。共忆星的链接,彻底断绝。
“这是循环之前的状态,”阿昭手臂表面的金砂化作数条极细的金线,试探性地向前延伸,如同盲人的导盲杖,“某种存在将‘当下’的时间抽离、纺成了缠绕星空的‘丝弦’。时间在这里被锁死、稀释,我们可能正处在十万亿分之一的‘慢动作’中,也可能……下一刻就会被突然剧变的速度撕裂。”
唯一的导航仪是一块斑驳的岩石圆盘,阿昭称之为“时弦仪”,它中央悬浮着几根静止的黑色丝线,代表静止的时间弦。阿昭解释道:“需要人为‘拨动’弦丝产生‘弦波’,推动我们在凝固的时间介质中移动。失误就是永恒的静滞,或被‘丝弦共振’撕碎。”
小瑶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冷却异常坚定地碰触仪盘上的弦丝。一种前所未有的迟滞感传来,仿佛在推动整个宇宙的重量。随着她极其缓慢、用尽全力的一“拨”——嗡!
极其细微,几乎超越听觉极限的震颤透过指尖传来。周围的“黑暗”忽然被赋予了极其稀薄的结构感——以那被拨动的弦丝为中心,一层层肉眼不可见、但身体能感觉到的“涟漪”在粘稠介质中扩散开。星舰,被这股微弱的力量推动着,以一种慢得令人发疯的速度开始前进。时弦仪上的丝线轻轻晃动了一下。
黑暗不是空的。当弦波扫过,一些原本“透明”的东西被短暂照亮轮廓。
巨大的、由无数破碎星舰、小行星以及无法名状的物质堆砌成的怪异“巢穴”,在弦波掠过的一刹那,如同水底的沉影般一闪而逝。几根比山脉更粗壮的黑色“缆索”从巢穴中垂落,深深扎入周围的凝固空间。
阿昭的金线猛地收回一半:“探测到高维度熵增点……它们是活体!‘弦噬虫’——依靠蚕食时间本身维生的高维生物!静默是它们的伪装,运动是它们的猎杀信号!”
话音刚落,时弦仪中央那根被拨动的弦丝猛然高频抖动!仪器发出无声的警报红光!
小瑶猛抬头——一道巨大的黑影正以与星舰迟滞动作截然不符的、快如闪电般的速度在粘稠的时空中撕裂而来!它的形态在黑暗中无从分辨,只能感知到它移动时激起的剧烈“弦震”如同无声的咆哮!
“它在追踪弦波!我们的动作暴露了!”阿昭的金砂在警报中瞬间构筑出一个简陋的、布满孔洞的球形力场。
砰!!!!
无声的撞击。整艘星舰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砸中,剧烈翻滚。恐怖的震荡力直接穿透阿昭的防御和小瑶的身体,仿佛每一根骨头、每一个细胞都在扭曲的重力场中被反复拉扯、揉碎!剧痛并非来自物理冲击,而是时间流被瞬间扰乱带来的生命结构撕裂感。
小瑶摔在冰冷的舱壁上,喉咙涌上腥甜。水晶依旧冰冷死寂。视野被搅乱,只剩下黑暗中高速震颤扭曲的弦波乱流。她看到那只“虫”的一部分轮廓在交错的弦纹中闪现:覆盖着无数螺旋甲壳的节肢、一张由不断湮灭又重组的微型黑洞构成的、不断开合的“口器”……
“它在……啃食阿昭!”小瑶心脏骤停。
只见一根穿透球型力场的漆黑节肢尖端,延伸出数千条比发丝细万倍的黑线,精准地“刺入”了阿昭不断流变重组的金砂手臂。那些金砂颗粒瞬间失去光泽、凝固、然后化为灰白色的粉末,被吸收入虫肢!阿昭无声地后退,手臂上一个清晰的“缺口”正在缓慢再生,速度远不如以前。时间在这里,剥夺了他的自愈速度。
必须制造干扰!小瑶的思维在剧痛中闪电般运转。既然弦波是运动的唯一方式,也是猎食的信号,那么……
她不顾脏腑撕裂般的痛苦,猛地扑向时弦仪,不再谨慎地“拨”动一根弦丝,而是用尽全力,双手狠狠地、同时朝相反方向“拉扯”两根弦丝!——制造一次极不稳定的、强烈的双向谐振!
嗡!!!!!!!
一股远比之前混乱和尖锐得多的弦震猛地爆发开来,如同在平静水面投入巨石!这股强烈而混乱的“噪音”,瞬间撕裂了凝固空间的死寂。
扑向阿昭的虫肢猛地一滞!它覆盖着螺旋甲壳的身体表面被这股强振波及,激起刺耳的(但在外界理应无声的)高频颤音。虫体似乎失去了瞬间的方向感,在粘稠时空中痛苦地扭动翻滚!
有效!但代价巨大!更恐怖的能量冲击反噬回来!小瑶感觉自己的手臂肌肉纤维在尖叫断裂,双耳鼓膜炸开般的剧痛(虽然并无声音)!血液从口鼻溢出。眼前发黑。
“左弦,三点位置!虫母核心!”阿昭捕捉到一瞬间的破绽,受损的金砂手臂强行激射,化作一道燃烧生命般璀璨的金色矛尖,刺入那头巨大弦噬虫身体甲壳旋转最缓慢的核心一点——那里,一小团如同凝固血浆般跳动不息的红光骤然暴露!
金矛撞上了!
然而,不是破碎,是……迟滞。金色矛尖刺入那团红光的边缘,速度陡然放慢了亿万倍,如同陷入最粘稠的琥珀。红光核心微微搏动了一下,发出一种无形的、直抵灵魂深处的“吮吸感”!阿昭的金矛正在被更快的速度凝固、分解、吸收!
就在绝望如寒冰蔓延之际,小瑶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唯有那颗冰冷的水晶在意识深处闪过一线微不可查的光。不是温暖,不是记忆,而是……一种冰冷的节奏感?一种存在于水晶深处的、稳定却一直被遗忘的……固有频率?
“是心跳……是水晶自身规则的‘心跳’……”小瑶福至心灵!她放弃了用身体控制时弦仪,凝聚全部即将涣散的意志力,死死抓住那一丝冰冷却稳定的、属于水晶核心的内在波动频率!
然后,她将这份“感知”,以意念作为导体,狠狠灌入连接着身体的时弦仪,不再操控弦丝,而是试图让整个时弦仪……以自己的意志——以那冰冷水晶的固有频率——产生“共鸣共振”!
嗡——
一股全新的、区别于小瑶制造混乱弦波、也区别于阿昭攻击波段的奇异震动,自时弦仪核心稳定地散开。这震动带着一种极其原始的、冰冷的、不容侵犯的秩序感。它不宏大,却异常坚韧纯粹,如同一根在狂风中兀自嗡鸣的独弦!
奇迹发生!
包裹着阿昭金色矛尖的、那种迟滞万物的恐怖“吮吸感”,被这稳定的、冷硬的独弦之鸣强行干扰,猛地一乱!凝固的红光核心出现了一线微不可查的裂缝!
阿昭抓住了这亿万分之一的机会!本已被抽走大部分活性的金砂瞬间逆转,不是攻击,而是遵循着独弦震动的频率,完成了一次同步的……高频……自震!
咔嚓!
轻微却清晰的崩裂声(超越介质,直接回响于意识)!红光核心被金砂同步的自震频率撕裂!瞬间爆开!
巨大的弦噬虫发出一阵无声的剧烈抽搐,覆盖身体的螺旋甲壳失去光泽、寸寸碎裂、崩解、最终化为一片在凝固时空里缓缓扩散的、灰色的“时间尘埃”。那股锁定生命的沉重压力骤然消失。
船舱内只剩下小瑶粗重(依然无声)的喘息,阿昭手臂缺口处缓慢再生的闪烁微光,以及时弦仪上两根断裂的、代表着虫母存在的黑色弦丝。断裂处,残留着水晶冰冷震荡的余波。
黑暗依旧吞噬万物。远处,那巨大的巢穴阴影中,无数细微的弦震似乎被惊扰,如同沉睡的兽睁开了暗红的眼。
阿昭注视着小瑶胸前那颗重新恢复微弱荧光的水晶:“它找到了这里的规则锁孔?”他受损的声卡发出断续的金属音:“虫母被破坏了平衡节点……但‘循环’的引擎并未停止,甚至可能因为被惊动而加速。”
小瑶擦去嘴角的血,冰冷的水晶紧贴皮肤,传递的不再是温暖,而是某种锋利、沉重、浸透了“此刻”的重量与冰冷频率的觉悟。弦波是船,震动是剑。而在这场沉默无声的猎杀游戏中,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每一次拨弦时都可能逆转。
导航仪上断裂的黑色弦丝旁,新的、扭曲纠缠的暗色弦丝正在缓缓凝成。指向黑暗更深处。
“走吧,”小瑶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抚向那根仅存的、稳定嗡鸣的独弦——属于她的“武器”。“我们去找到那个织网的人……或者虫。然后,扯断‘循环’的源头。” 她的声音消失在绝对寂静中,唯有意识在震动:“在时间被吃光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