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由天地伟力汇聚而成的混沌洪流,在抹杀了刘乙的存在之后,便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它留下的痕迹,却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深深地烙印在了这方天地,也烙印在了每一个目睹此景的修士心中。
那是一道从大地之上,被硬生生犁开的,深不见底的沟壑。
沟壑的内壁,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琉璃质的、令人心悸的色泽,那是岩石与万载冻土在瞬间被无法想象的力量熔化、又在瞬间被冷却后,才会形成的奇景。
没有爆炸的余波,没有肆虐的烟尘,只有最纯粹、最彻底的“抹除”。
刘乙,一位货真价实的元婴初期大能,就这么被从世界上“抹”去了,连一丝一毫存在过的证据,都未曾留下。
如果说,之前楚轩硬抗南宫晚照一指,是“怪物”级别的防御。
如果说,楚轩一剑斩碎玄铁战奴,是“妖孽”级别的攻击。
那么此刻,这悄无声息之间,抹杀一位元婴修士的手段,便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神迹!
不,甚至是……神罚!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那声音在这片极致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将众人从那石化般的呆滞中,唤醒了过来。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天机阁的玄机子。
他那张一向挂着智珠在握的淡然笑意的脸上,此刻再无半分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骇然。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仿佛能夹死一只飞虫,眼神中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与忌惮。
他不信!他不信这世间,会有金丹修士能做到这一步!
这已经完全颠覆了他毕生所学的修真至理,践踏了他对“境界”二字的认知!
“天机演武,开!”
玄机子心中低喝一声,再也顾不上会不会有所消耗,双手法诀在身前急速掐动,指尖甚至拉出了一道道玄奥的残影。
他的双眸之中,景象骤变!
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竟是被无数细密如尘埃的金色符文所取代。这些符文飞速地流转、生灭、重组,在他的眼底深处,构成了一个玄奥无比、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微缩八卦阵图!
这,正是他赖以成名的本命神通!
他要强行推演!他要看看,这个叫楚轩的青年,究竟是何方神圣,究竟是何等来历!
金色的阵图,在他的瞳孔中疯狂旋转,一股无形的力量,跨越了空间的阻隔,试图窥探那道屹立于天地之间的青衫身影,其背后所笼罩的天机迷雾。
然而,就在他的神通之力,刚刚触碰到楚轩因果线的刹那。
“噗——!”
玄机子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布满金色符文的眸子瞬间恢复了正常,但一股逆血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险些当场喷出!他脸色煞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口血强行咽了回去,但那股反噬之力,依旧震得他气血翻涌,身形都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感。
“混沌……一片混沌……”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怎么可能……此人的命格……竟如被浓雾笼罩的无底深渊,完全无法窥探!我的天机演武,甚至连他的一丝一毫都无法看透,强行推演,便会立刻遭到天道反噬!”
这一刻,玄机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为何之前推演覃清廷等人的命运时,会感觉到一丝不妥。原来,问题的根源,全在这个神秘的青年身上!
能让天机反噬至此,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要么,是他的身上,藏着足以屏蔽天道的无上至宝。
要么……就是他本身的存在,已经超出了这方天地的常规法则,是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真正的异数!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此人,绝对,绝对不能招惹!
……
雪谷的另一端。
“咕嘟……咕嘟……”
醉丐举起手中的酒葫芦,狠狠地灌了两大口辛辣的烈酒,那火烧般的刺痛感顺着喉咙一路向下,才让他那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脸上的醉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狂热、激动、以及深深骇然的复杂神情。
“妖孽……他娘的,真是个万载难逢的绝世妖孽!”
他看着远处那道云淡风轻的身影,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徒弟——顾一海,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师尊,楚前辈许诺,待时机成熟,可为您炼制一枚……破婴丹!”
破婴丹!
之前,他只当这是楚轩为了换取自己助力,随口画下的大饼,最多只有三四分的相信。
可现在……
他信了!
他信了至少八成!
一个能在金丹境,就如同吃饭喝水般,轻松写意地设计并抹杀掉一位元婴大能的存在,他的身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醉丐终于明白了自己徒弟顾一海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师尊,这不是劫难,是天大的机缘!”
是啊!
天大的机缘!
追随这样一个深不可测、未来注定要搅动整个大陆风云的妖孽,别说只是签订一个天道灵契,就算是让他当牛做马,那未来所能得到的好处,也绝对超乎想象!
耻辱?面子?
在通往化神的大道面前,这些东西,算个屁!
醉丐看向楚轩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审视,不再是算计,而是一种……饿狼看到了最肥美的羔羊时,那种毫不掩饰的,炙热的渴望!
……
南宫世家的阵营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南宫晚照,这位元婴中期的顶尖强者,此刻竟是控制不住地,长长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他的目光,在楚轩的身上,和他手上那艘依旧完好无损的飞渡灵舟之间,来回移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金丹逆伐元婴……”
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身为元婴中期的修士,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清楚,元婴与金丹之间的差距,究竟是何等的巨大,那是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天堑!
可眼前这个青年,却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将这道天堑,夷为了平地!
“这等壮举,放眼整个天元大陆北域,数千年来,闻所未闻!”
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只有传说中,那些屹立于大陆之巅,俯瞰众生的中州圣地、不朽神朝,他们倾尽整个宗门的资源,所核心培养出的‘圣子’、‘神子’,才有可能,在金丹期,具备这等逆天伐仙的恐怖战力!”
散修?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显得是如此的可笑!
“什么样的散修,能掌握至少三门威力都足以威胁到元婴的无上神通?什么样的散修,能有如此深沉得可怕的心计和狠辣果决的手段?”
南宫晚照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开始重新思考,南宫世家与楚轩之间的关系。
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南宫无极,为了一个虽然天赋异禀,但心性却远不如眼前之人的南宫辰,去和一个背景神秘到极点,潜力无限,战力更是逆天到犯规的恐怖妖孽,彻底交恶……
真的,值得吗?
况且,如果能够和平解决,让楚轩将南宫辰还回来,他们之前的仇怨也可一笔勾销,甚至交好!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魔种,一旦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便再也无法遏制,疯狂地滋长起来。
……
与南宫晚照的挣扎不同,另一边,阴魂府的两位黑袍长老,此刻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情绪。
那就是,恐惧。
他们没有交流,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小心翼翼。
但他们都从对方那微微颤抖的黑袍,以及那双跳动不休的鬼火之眸中,读懂了彼此的心思。
踢到铁板了!
而且,是一块足以将他们撞得粉身碎骨的,万载玄铁神金板!
原以为是十拿九稳,可以随意拿捏的猎物,此刻却摇身一变,成了一头能够轻易将他们撕成碎片的洪荒凶兽!
拿捏他?
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退意。
今日之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
必须,立刻,马上,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上报给府主!让那位真正站在阴魂府顶端的恐怖存在,来亲自定夺!
即使阴九等一众金丹在遗迹中被楚轩所斩杀,但如今的局势,明显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了。
……
全场众生百态,心思各异。
而最后的焦点,则落在了那一直如局外人般的镇州将军府阵营中。
祝青锋那张刚毅的脸上,早已被惊骇所填满。他先是满脸呆滞地看了一眼那片刘乙消失的虚空,又猛地转头,看向那道云淡风轻的青衫身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带着满腹的疑问与震撼,扭头望向了身旁那个自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男人。
“封帅……”
然而,封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他仿佛不是在看一场足以震动整个北域的生死搏杀,而是在欣赏一出,早已知晓了结局的,精彩戏剧。
他无视了祝青锋那求助般的目光,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的楚轩,然后,在这片因震撼而凝固的死寂氛围中,旁若无人地,轻声念诵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平静的近乎可怕,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为这震撼到极致的一幕,画上了一个更加神秘,更加引人遐想的句号。
“潜龙出渊惊四海,一剑既出天下白。”
“莫道元婴是天堑,翻掌之间化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