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大朝会。太和殿内气氛凝重。
三皇子再次出列,做了一次极为充分、数据详实、逻辑严密的陈奏,将开设浙江市舶司的必要性、可行性、具体管理章程、预期收益及风险应对,阐述得清清楚楚。
他最后恳切道:“……父皇,此非儿臣一人之见,亦是众多忧心国事臣工之共识!
试行于宁波一府,风险可控,而潜在之利,或可解我大明东南之困,充盈国库之虚!
儿臣愿立军令状,若试行不利,甘愿受罚!”
支持开海的官员纷纷附议。
杨涟等人虽竭力反对,但言辞已不如以往激烈。
毕竟,“新式福船”的构想和“试行”的策略,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们关于“耗费巨大”、“必然导致倭患”的核心论点。皇帝的态度,也越来越明显。
端坐龙椅的皇帝,静静听完所有争论,目光扫过沉默的太子,又看了看一脸坚定的三皇子。
最后落在了翰林院队列中垂手恭立的张时安身上片刻。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海事之议,迁延日久,空谈无益。三皇子所奏,条陈清晰,顾虑周详。
浙江宁波,设市舶司,试行开海通商之事,准奏!”
“陛下圣明!” 朱常璘与支持者们激动地跪倒山呼。
杨涟等人脸色灰败,却也无法再强谏。
皇帝继续道:“着令工部,会同翰林院张时安,依据其所呈图样,尽快研制新船。
户部、兵部、浙江地方官员,需全力配合市舶司筹建及水师整顿事宜。
此事,由三皇子总领,相关各部协同办理,定期向朕禀报!”
“儿臣(臣)遵旨!” 李清泽和相关官员齐声应道。
这道旨意,如同一声春雷,正式宣告了闭关锁国政策出现了裂痕。
也标志着三皇子一系在朝堂斗争中,取得了阶段性的重大胜利!
张时安的名字,再次与这项划时代的决策紧密联系在一起。
散朝之后,张时安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正准备与三皇子等人商议后续细节,王肃尚书却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时安,恭喜啊。”王肃捋着胡须,满面春风,“陛下圣心独断,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你居功至伟。”
张时安连忙谦逊道:“老大人言重了,此乃陛下圣明,殿下竭力,诸位同僚同心之果,晚辈何功之有?”
“诶,不必过谦。”王肃摆摆手,凑近了些,低声道,“今日除了国事,老夫还有一桩私事,想与你商议。
不知你今日午后,可否拨冗再到寒舍一叙?拙荆……也想见见你。”
王肃的夫人?张时安心跳陡然加速,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他稳住心神,恭敬道:“老大人与夫人相召,晚辈自当从命。”
午后,张时安再次踏入王府。这一次,是在更为正式的中堂接待。
不仅王肃在座,他身旁还坐着一位气质雍容、面带慈祥笑容的中年妇人,正是王肃的夫人郑氏。
而令张时安呼吸微微一滞的是,王知微竟然也坐在郑氏下首,虽然依旧垂眸敛目,但颊边微微泛起的红晕,透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寒暄过后,王肃与夫人对视一眼,由郑氏笑着开口,语气温和而直接:
“张公子,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一桩心事想与你明言。
我家老爷,极为赏识你的才华与人品。我家侄女知微,你也见过几次,她的性情模样,想必你也有所了解。
这孩子命苦,父母去得早,我们视如己出。
如今她年已及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我们思来想去,觉得与张公子你,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知张公子……意下如何?”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真听到这明确的提亲,张时安还是感到一阵巨大的喜悦和激动涌上心头。
他看向王知微,恰好王知微也正抬眼看他,两人目光一触,她迅速低下头。
耳根都红透了,但那瞬间的眼神交汇,他已看到了其中隐含的羞涩与……应允。
张时安深吸一口气,起身,整理衣冠,对着王肃和郑氏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却无比坚定:
“承蒙老大人、夫人垂青,不弃晚辈出身寒微!
知微小姐……才德兼备,蕙质兰心,乃晚辈平生仅见!若能得配小姐,实乃时安三生之幸!晚辈……求之不得!”
听到他如此坦诚而热烈的回应,郑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王肃也抚须点头,眼中满是欣慰。
就连一直低着头的王知微,紧绷的肩膀也似乎松弛了下来,唇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
王肃哈哈一笑:“好!好!既如此,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择吉日便行文定之礼!”
他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一个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一个是自家精心培养的明珠,心中满是成就感的喜悦。
这不仅是儿女姻缘,更是一次成功的政治与情感投资。
这一刻,张时安只觉得天地宽广,前程似锦。
朝堂之上,他辅佐明主,推动国策,事业迈出关键一步;姻缘之中,他得遇良配,缔结佳偶,人生即将开启新的篇章。
双喜临门,莫过于此。
王尚书府有意招婿新科状元张时安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京城特定的圈层里传开。
有人艳羡,有人冷笑,更有人暗叹王肃这只老狐狸眼光毒辣,下手果决。
而对于身处漩涡中心的张时安而言,这消息带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喜悦、忐忑与一丝恍然的复杂情绪。
他曾以为,自己的婚姻无非是两种结局:
要么待到年纪稍长,由父母在乡里寻一门当户对的清白人家女儿;
要么由座师或上官做媒,娶一位或许能对他仕途有所助益的、出身尚可的小家碧玉。
他从未奢望过,也不敢想象,能得配如王知微这般,才貌双全、家世清贵的名门闺秀。
夜深人静,他在翰林院值宿的灯下,摩挲着一方王知微前日托王肃“偶然”带给他的旧端砚。
砚台古朴,背面刻着两句清隽的小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知微藏。” 这并非定情信物,却比任何信物都更触动他的心弦。
她在告诉他,她懂得他心中那片“沧海”的抱负,也珍视他这块“蓝田”璞玉的质地。
这种灵魂层面的懂得与欣赏,远胜于容貌家世带来的冲击。
“或许……身边有这样一个知冷知热、能说上话的人,确实不错。” 他望着跳动的烛火,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那份因志同道合而萌生的情愫,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