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接着说道:“我阿爹借用郭河银子,不是为了挥霍,而是买了十几亩良田,那年阿爹身子骨硬朗还没瘫。”
“六年前南卿庄的田产还不是郭河的,是官府放出来的一块地,比旁处都便宜,地也好,很多人买了,阿爹为了让我们姊妹几个吃饱饭,也想买,但手上没银子。”
“有人把郭河介绍给阿爹,说郭员外是接济邻里的大善人,可以借银子,还不要利息,一年后还上就成。”
“阿爹去找郭河借到了银子,却如旁人说的不要利息,象征性地签了契,一年后归还银子,那时我们一家人都把郭河当做活菩萨。”
“阿爹买到了官府的低价良田,当年的收成也很好,扣除交给朝廷的田赋,留够口粮,剩下的粮食差不多能卖二十两,正好可以还郭员外的银子。可谁能想到……”
小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那年秋收,朝廷张贴告示增加三成田赋,如此一来,剩下的粮食不够还郭河银子,开始计算利息。想着转过年勤快一些,把多出的三成田赋赶出来,两三年的光景也能还上郭河银子。”
“可天不遂人愿,转过年闹蝗灾,官府放任不理,错过了抢救蝗灾最佳时机,那年的收成不足往年一半,朝廷田赋照缴,郭河的银子又还不上了,买的良田当做利息被郭河收走了,连本金带利息,接着滚,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二十两银子,五年就涨到九百多两。”
小玉擦了擦眼角泪水,面上挤出一抹苦笑。
“我嫁给郭河做续弦,我弟弟妹妹就解脱了。”
抬手轻轻抚了抚手边,给温若初肚子里孩子做的两双虎头鞋。
“为王爷和娘娘做衣裳的这几个月,我手里攒了点银子,托人买了几尺蜀锦,正好够做两双鞋,送给两位小公子,算是小玉的心意,娘娘不要嫌弃,小玉求见娘娘,就是来找娘娘赔罪的,小玉辜负了娘娘,以后不能为荣王府做衣裳了。”
送走小玉,温若初心情沉闷得厉害。
十二岁的小姑娘还是一个孩子,在父母掌心里撒娇的好年纪,小玉就要肩负重担跳火坑了。
受到小玉影响,几个伺候的丫头,都红着眼睛,不说话了,眼底隐隐泛着泪花。
月儿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抿着嘴唇,犹豫着问道。
“公主,有没有法子能帮小玉?二十两银子,得是多高的利息,五年滚到九百多两?肯定不合律法,大理寺和刑部的那些人看不见吗?”
月儿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带着一丝丝的沙哑,眼泪憋得应该很厉害,又气愤又委屈。
温若初长长叹了一口气,月儿是冲着她来的,她心疼月儿,也怜悯小玉。
可她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皇后对荣王府虎视眈眈,巴不得她和沈惊澜出错处。
临盆在即,她自己尚且费些心神和皇后周旋。横生枝节帮助旁人,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把别人家的棺材抬自己家哭,首先需有那个力气能抬得动棺材。
帮助小玉不仅仅是拿出一千两银子的事。
一千两银子她给得起。
可替小玉还了债务之后呢?
小玉解脱了,那个郭河淫心不死,还会去祸害别的姑娘。
南卿庄的良田原本都是朝廷的公田,朝廷低价放了出来,农户手里没银子没银子怎么办?
这个时候接济乡里的“大善人”郭河出现了,以一年之内免利息的方式,借银子给农户。
紧接着秋收,朝廷上调田赋,农户能交够官府的田赋,还不起朝郭河那借来的买地的银子,郭河就要收农户手里的田地抵做一年的利息,本金接着滚利。
一手买进卖出,农户除了增加了永远换上的债务,什么都没得到。
整个南卿庄的良田,经过五六年运作,基本上成了郭河私产。
曾买过南卿庄良田的农户,手里不仅没了田,倒欠郭河一笔银子。
乍看之下没什么问题,借人家银子,就要还。
可仔细琢磨这里面,好像不止借农户银子抬高利息这一件事,一环扣一环,处处透着一股诡异的巧合,好像有一张无形大网,硬生生把那些只想吃饱饭的农户,往死路上逼,喝穷人的血,敲骨吸髓,盘剥致死。
官府前一年放出低价良田,为何等秋收突然抬高田赋?
郭河原来不过是经营布匹商人,官府放地的那年手里为何会有那么多的银子借给农户?
官商勾结一番运作,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和珅来了都甘拜下风。
解决小玉问题的关键,不是帮小玉还银子,而是砍掉背后操纵的那只黑手。
温若初抿了一口茶,“没听小玉说吗,五六年了,官府肯定是知道的,那个郭河一把年纪还能大张旗鼓娶媳妇,明摆着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管这事。”
她放下茶盏,躺在摇椅里摇晃两下,继续说道。
“背后一定有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这个郭河不过是被人提着线,站在台前蹦跶,帮人敛财的小丑。”
说着话,门外响起一阵喧嚣声,温若初抬眼看去。
“外面怎么这么吵?”
黄兰掀开门帘出去,没一会儿小辛小跑过来,隔着门帘给温若初见了一个礼。
“回娘娘的话,是阁主吩咐我带人把兵部一些没用的文书抬回来。”
小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偷懒没回来叫人,让巡防营的几位兄弟帮忙抬回来的,重手重脚的嗓门大,扰了娘娘,我这就让他们小点动静。”
巡防营和兵部同级,巡防营统领魏玮也不是沈惊澜的人,魏玮只听命于老皇帝。
请人家帮忙,哪有嫌弃的道理。
“不必了,一会儿好好谢谢人家。”
温若初问小辛,“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本王在。”
没等小辛开口,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传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