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监正一问,荀青衣无甚表情变化,轻声回道:“叩问长生路,何人不逆天。修为境界只要上了先天,已经得了些许天机,便都是在逆天。到了我们这个境界更是在夺天运,更是逆天。”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这一便是留个芸芸众生的变数,便是我等逆天叩长生的生机。”
老监正摇头道:“这是我道家的说法。”
荀青衣笑了笑道:“尽人力而后听天命,力不尽则憾,命不听则枉。事在人为,这是我儒家的说法。”
老监正幽幽道:“事在人为,事在人为,可成事者几人?”
荀青衣淡淡一笑道:“成者有一便足够了,即便无一,那就成个一。”
语气平淡,但字字豪气。
老监正道:“你荀青衣有这个气魄,否则也干不来上泥难山威胁齐白衣的举动。”
荀青衣笑而不语,挥手间,棋盘上棋子重新调入棋罐中,而后他重新落子。老监正随手一抓,两子落下。
荀青衣愕然,老监正哈哈笑道:“你荀青衣不是棋甲吗,那便一子对老道两子。”
荀青衣摇头失笑,但未拒绝,继续落子。
老监正又是两子落,轻声道:“泥难山上你以大衡十三州的上千座寺庙做赌,逼迫齐白衣与你下棋,输一子便毁去一座,赢一子便在蜀地新建一座,老道很想知道那一局谁赢了。”
荀青衣轻声道:“棋道上自是我更胜一筹,但我和他下的棋是儒佛之争。齐白衣金刚无敌,我破不了他的金刚境,被他怒踩了一百零八金刚印,至今还没消散。不过我也拿到了我想要的,算是平局收场。”
老监正并未惊讶,道:“你去泥难山拿的是后山八宝功德池里的龙鲤吧。”
荀青衣手中黑子一瞬间化作齑粉,脸色有些不好看,很快又恢复平静,重新抓出一字落棋盘,平静道:“老监正算到了?”
老监正轻轻一笑道:“我在摘星台观星,望天台观运,岭南余燕一直在我的观察之内,十年前岭南了一缕龙气,虽然被很快遮掩了,但岂能瞒得过老道的眼睛。”
老监正下了第二子后道:“岭南余燕小朝廷出了个身负龙气的小公主,你这余燕士子自然要想尽办法增强她的龙气。泥难山的八宝功德池中的龙鲤自幼吸食泥难山的功德气运,最大的那条已经有五百年了,已生龙相。
你想将龙鲤的潜龙之运融入余燕小公主体内,让她成为不折不扣的潜龙。
若有潜龙运,将来逢天下大乱,可借乱局渡劫化龙。”
荀青衣轻声道:“原本想要那条五百年老鲤,可惜泥难山不给,最后只能拼死抢了一条百年龙鲤。”
老监正摇头失笑道:“泥难山八宝功德池里的龙鲤食泥难山功德气运,将来是要作泥难山的天龙八部,那五百年老鲤更是被佛门定为千年后的南无八部天龙菩萨。
别说泥难山不给,就算给你了,你余燕能承担得了那五百年龙鲤的因果吗?”
荀青衣不再说话,沉默落子。老监正继续说道:“燕亡是天定,改不了的,你所做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荀青衣淡淡道:“我曾听过老监正算过大衡国祚只有三百年,是否属实?”
老监正沉默不语,连续落了两子,道:“你还是好好下棋吧,你已经大龙困浅滩,半死之局了。”
荀青衣轻轻一笑,黑子一落,棋面局势有所变化。老监正惊疑,再下两子,荀青衣跟下一子。
俩人没再说话,专心下棋,行棋半时辰,老监正举棋不定,嘴角抽动了两下。
荀青衣挥手间,黑白二子皆是散开,重新跳脱而起,回归棋罐中。
老监正叹了一口气,郁闷道:“老道两子下一子竟然还输了。”
荀青衣轻笑道:“棋盘是我的道,老监正的道在天上。”
老监正摇摇头道:“大衡国祚原是三百年,只是现在变了,天机紊乱,老道观天星两个月,算了两个月,只得了两个结论。”
荀青衣忙问道:“什么结论。”
老监正瞥了他一眼,冷淡道:“老道是大衡的钦天监监正,怎会告诉你这个妄图复国的逆贼。”
荀青衣没有生气,反而笑道:“若是好的结果,老监正定然不会不说,看来大衡可能没有三百年国祚了。”
荀青衣摘下腰间的酒葫芦,递给老监正,笑道:“知晓老监正好酒,这是从医仙谷取来的百年屠苏酒。”
老监正眼睛一亮,仰头喝了一口酒,满意道:“好酒,好酒,不愧是医仙谷酿的屠苏。”
荀青衣突然站起身,正色道:“大燕士子荀仲道请教老监正,敢问我大燕可还有复国之机?”
话落后,一揖到底,久久不肯直腰。
老监正摇摇头道:“没有。”
荀三甲仍是没有直腰。
老监正犹豫了一下,叹气道:“我约莫算到五百年后天下剧变,若是余燕能撑过五百年,那时便有一线之机。”
荀青衣直起身,怔怔无语,一脸凄凉。
还有五百年才有一线生机,五百年啊,他活不到五百年后啊。
天上雷鸣震响,很快便大雨磅礴。
老监正抬头看天,荀青衣的心境影响了天相,这滂沱大雨便是荀青衣的心境。
老监正望着这位三十年来几乎占据儒家风流,傲气不输任何人的荀三甲如此模样,一时间有些戚戚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这葫酒是好酒。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你余燕那位小公主应该去肺山,不然活不长。其余的,爱莫能助,你如果再得寸进尺,休怪老道赶你走。”
荀青衣起身,神色平静下来:“够了。”
“大衡有变,未尝就没有我大燕的机会。我本来就要逆天篡命,若是成功,便再逆天一次。”
“即便不成,我便活够五百年,去那五百年后复我大燕。”
荀青衣再次作揖,洒然转身,消失在了瓢泼大雨中。
荀青衣依旧是那儒家气魄第一,老夫子也稍逊。
老监正沉默不语,幽幽道:“你有余燕这个羁绊,否则你未必不能超过老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