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棠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温素兰。
可眼下沈清翎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要是她和顾亦瑾回去了,温素兰没有看到沈清翎大概又要担心。
顾玉棠呆滞地坐在沙发上,眼神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雨。
此刻她眼中的雨和心中的雨甚至要胜过窗外的雨。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但那淅淅沥沥的声音却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顾玉棠的心口。
她僵坐在沙发里,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着裙摆,昂贵的面料被揉捏出深深的褶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顾亦瑾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烫。
“让我去看你比赛的是温素兰。”
“你的毕业礼物是她和我一起去挑的。”
“卡片上祝你拥有光明未来的人是她。”
“她就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你。”
“你人生里无数个时刻一直都在的那个人是她。”
顾玉棠的呼吸急促而破碎,眼泪无声地汹涌流淌,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在下颌汇成水滴,砸在冰冷的手背上。
这份她从未察觉、甚至归功于他人的庇护,此刻像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喉咙里涌上强烈的哽咽,她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也浑然不觉。
二十多年的认知在这一刻天崩地裂。
她恨了二十多年的人。
她冷眼相对、言语带刺的人。
她刻意忽略、视若无睹的人。
她甚至在心里无数次诅咒过,希望她消失,希望她从未出现在顾家的人......
原来,一直默默爱着她,用她最讨厌、最抗拒的方式,笨拙又执着地爱着她的人,就是温素兰。
那份爱,被她的偏见筑起的高墙隔绝在外,只能化作角落里无声的注视,变成他人手中的鲜花和卡片,化作她从未知晓的、在黑暗中为她抵挡风雨的力量。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顾玉棠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是被剥夺了母爱、被父亲忽视、只能从弟弟身上汲取温暖的小可怜。
可真相却是,她一直手握利刃,狠狠刺向那个唯一试图靠近她、温暖她的女人。
她用冷漠和憎恨,回报了对方小心翼翼的、不求回报的爱。
这份迟来的认知带来的痛苦,甚至超过了被顾亦瑾欺骗的痛楚。
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震颤,是对自己过去二十多年人生的全盘否定。
她想起自己对温素兰的每一次冷言冷语,每一次刻意的疏远,每一次带着讥讽的称呼“温姨”,每一次在她试图关心时毫不犹豫地转身......
那些画面此刻都清晰得可怕,像慢镜头一样在眼前回放,每一次都精准地刺向她自己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
窗外的雨,仿佛也感受到了她内心的风暴,又渐渐密集起来,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顾玉棠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喻的巨大冲击和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悔恨。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和顾玉棠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温素兰......温素兰......这个名字在她心头滚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担忧、愧疚、恐惧面对、又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被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渴望。
她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去消化这足以颠覆她整个人生的真相。
桑隐依旧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顾亦瑾沉默着站在那里,像一道无声的剪影。
此时此刻,他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终于不用再在她面前演戏了。
可那如释重负的感觉里,终究还是掺进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涩然。
他看着顾玉棠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肩膀微微颤抖,那无声的泪痕比任何控诉都更刺眼。
他别过脸,强迫自己盯着窗外模糊的雨景,试图隔绝那道崩溃的身影。
可即使不看她,她压抑的抽泣声都像无形的针,刺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迟来的摊牌,撕开他精心编织了二十年的华丽谎言,露出下面那个不堪的、真实的自己。
他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震惊、痛苦、崩溃。
这正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让她看清,让她死心,让她彻底明白,她眼中那个美好的弟弟从未真实存在过。
他只是一个赝品,一个骗子,一个为了生存而戴上完美面具的怪物。
可有时候演戏演久了,演着演着就把自己演进去了,只是他固执地不肯承认而已。
当顾玉棠狠狠拍开他试图为她擦泪的手时,那清脆的响声像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他几乎是本能地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着被拍开的微麻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错愕的失落。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从小到大,只要她掉眼泪,无论是委屈、难过还是生气,他总是第一个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
那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此刻,这本能被无情地拒绝,仿佛彻底斩断了过去那层温情脉脉的伪装。
他感到一阵茫然,扮演了太久,连自己都分不清,那些为她擦拭眼泪、为她出头、为她鼓掌的瞬间,究竟有多少是纯粹的演技,又有多少是出自真心。
他想起暴打那个渣男时,拳头砸在对方脸上,自己手臂震得发麻,心里却燃烧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
那份愤怒,仅仅是因为需要维护“好弟弟”的形象吗?还是因为看到姐姐被欺负,心底深处某个角落真的被刺痛了?
他想起她初入娱乐圈,被黑料淹没,深夜打电话给他,声音疲惫又绝望。他握着电话,听着她压抑的哽咽,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那份沉重,仅仅是因为担心自己失去她的庇护吗?还是真的在为她的痛苦而揪心?
“假的,都是假的......”
顾亦瑾猛地闭上眼在内心不断提醒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伪装。
“我需要她的信任,需要她作为顾家大小姐对我的维护,所以我必须演,必须演得完美无缺,那些所谓的心疼、愤怒、难过不过是入戏太深产生的错觉。”
他固执地告诉自己,他对顾玉棠,对温素兰,甚至对整个顾家,从未有过真心。
他就像一个精密的演员,投入角色,体会角色的悲欢,但曲终人散,他终究要脱下戏服,做回那个在阴暗角落里舔舐伤口的、无家可归的野狗。
温情是奢侈品,真心是陷阱,一旦交付,等待他的只有被抛弃时万劫不复的痛苦。
然而,这坚定的自我说服,在顾玉棠此刻崩溃的眼泪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眼泪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辛苦筑起的堤坝。
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
那不是为顾玉棠,更像是为他那被自己亲手否定、埋葬了二十年的、可能真实存在过的亲情而悲伤。
为了生存,他不仅欺骗了别人,更欺骗了自己,用“虚假”的标签,粗暴地覆盖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模糊的真心。
他依旧沉默地站着,背对着顾玉棠,肩膀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将他沉重的呼吸和内心的悲伤都淹没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