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王和王渊相顾无言。
一将功成万骨枯。
帝王折戟十万头。
赵安现在的总兵力也不过十万吧?
结果通过将计就计,硬是吞下了他们十万兵!
而这还不是最终的损失。
刁莽必会率兵攻打留守在河谷走廊的鞑靼将士。
那两万兵马又有多少能够逃过此劫?
如果说赵家军大胜冒衍王属于封神一战的话,那么此战则是缔造了传奇。
哪怕千百年后,只要有人提起将计就计,以少胜多,都绕不开此战。
他们俩自是成了传奇之下的两条臭虫。
愚蠢、肮脏、卑鄙、奸诈、自作聪明……
王渊心如死灰,不想再说什么,但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死个明白。
他质问赵安道:“你是不是从未信过我?”
赵安一边看众兵搬运尸体筑京观,一边反问道:“我为何要相信一个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的人?何况你前后不一。打冒衍王之前,你出工不出力,随后不惜拼尽麾下所有兵马,也要助我战胜他,这不正常。”
“你请我喝茶时,看似直言不讳,实际上也是为了让我相信你是友非敌,还是在故意迷惑。必须得承认,你前段时间迷惑了太多人,甚至连我也曾动摇过,但你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说到这,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既怂又勇的身影,怅然道:“犹记得吴德在临死前曾特意提醒过我,你这人城府极深,不可信!我也要感谢他的提醒啊!”
“吴德……”
王渊仰天大笑道:“他是我那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看走眼之人。本以为他会和郑幼冲一起投靠鞑子,没曾想是假意投靠,助你取得了赵家屯大捷!”
提起郑幼冲,赵安瞬间想起了很多人。
他怒意汹涌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钱永、郑幼冲、王成等人通敌卖国,都有你在暗中推波助澜吧?你这人很可怕的一点在于,很会因势利导,在置身事外的情况下,能够间接助推他们迈出这一步。这样一来,我很难查到你头上。”
“你也不错。”
王渊森然一笑道:“竟能看出来!没有鞑子夜袭铁门堡,没有赵家屯惨遭屠戮,如一潭死水的西北十二卫又岂会乱起来?我又怎么可能乘风而起?”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一个棋子反而喧宾夺主,抢尽了我的风头,我只好改变策略,利用你来成就更大的野心!你越强,对我越有利!所以后来我不再压制你,不是无法压制,而是犯不着了!”
“王八蛋!”
赵大饼原地暴起,挥刀就砍道:“原来赵家屯被屠的罪魁祸首是你!老子要把你千刀万剐了!”
“别急。”
赵安阻拦道:“到时我会和你一起剐了他!王渊,你的嫡长子、幼子和妻室是不是根本没死,早就作为人质送到角王府上了?”
王渊皱眉道:“此事极为隐秘,你是如何知晓的?”
“自是听说你那嫡长子的墓穴被盗,连尸骨都被偷了,后来幼子和妻室病逝,没有人知道他们被埋在了哪里。此事透着蹊跷,有瞒天过海,蓄意为之的痕迹在。”
“你很会捕捉蛛丝马迹,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说明我和鞑子,尤其是角王有勾结!”
“这就要从封任说起了……”
赵安转身看向早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年轻人,无比憎恶。
他已经向赵大饼承认了,和亲爹的妾室有染。
封洪发现端倪后,他便先下手为强,让那妾室将封洪毒杀再自我了结。
而他和王渊早就沆瀣一气,私交甚笃了。
让厨子在庭州卫守军的饭食中添加虚脱散,也是王渊的毒计。
幸亏及时发现,不然那些守军都要被筑京观了。
封任欲哭无泪道:“王叔,想当初老东西被毒杀时,只是骂我‘畜生’,并没有让我率庭州卫上下投靠赵安,最终是你出的这主意。”
“我也一度认为是智计无双,必能彻底迷惑他们,然后给予致命一击。没想到他发现我好色后,派人把咱们俩都给盯死了,继而发现咱们的人在战前数日曾密谋过……”
王渊咬牙切齿道:“我早就和你说过,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养的那些女人早晚会坏了咱们的大事,你为何没有听进去?”
封任突然指向吕胜道:“这个你得问他!这种事若是那么好戒,他还用得着躺棺材?”
“咳咳!”
吕胜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说到底还是赵公善推敲,成功推出你在无兵可用的情况下,想要引狼入室,会利用厨子这一招,也推出王矮鸡想要带着鞑子攻打赵家屯,必会取道两窝山。”
“这便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啊!任你们城府再深,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钟玉补充道:“还有一点,安哥哥定力惊人,极有耐心。在知道你们身上的疑点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有让我继续查。只是边布局,边等待你们有所行动。”
角王情绪激动道:“告诉本王,这九曲林是何时布的局?”
哪怕是做鬼,他恐怕也不会忘记林中惨烈的一幕幕。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了,但他还是想听赵安亲口说出来。
不是有受虐倾向,而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有多可怕。
然后再看看能不能说服自己,死时瞑目……
他杀过太多死不瞑目之人了。
不想像他们一样。
这大概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赵安回忆了一下道:“我刚接手凉州卫时便让人在林中设置机关陷阱了,不过路两旁的树木相对而倒这种设置,前些日子才开始做,特意为你准备的。”
“在我察觉到你和冒衍王不对付,后又发现他们俩身上的疑点并夺得两个守御千户所之后,我便断定你很有可能宁愿违背鞑靼可汗的意愿,也要攻打河谷走廊了!”
角王惊讶道:“你是如何得知可汗不让攻打河谷走廊的?”
“你们尚未准备好开启灭国之战,贸然攻打,只会影响大局!”
赵安冷笑道:“我本以为鞑靼可汗很器重冒衍王,不会对他起杀心,但从冒衍王战死后,他让你坐镇鞑靼西境来看,未必如此。”
“王渊那么卖力帮我战胜冒衍王,不过是想助你除掉一个内部劲敌,然后再由你来和我对阵,从而实现你们一战夺西北、河谷走廊,并且霸占鞑靼西境的大计。看似宏图霸业,布局惊人,可你不觉得你们的可汗有顺水推舟之嫌吗?”
“……”
角王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鞑靼八王中,他和冒衍王是最有野心的,也多行僭越之事。
可汗一直都很纵容,特别是对冒衍王恩宠有加。
甚至有传闻说他准备让冒衍王当小可汗。
这无疑刺激到了他,所以暗中推动冒衍王对阵赵安。
起初他并不觉得赵安能够战胜冒衍王,只是想削弱他的实力。
反倒是王渊的一句话坚定了他的信心,叫作“既破铁浮图,此王何足惧”?
最终证明王渊是对的。
只是没有人会想到赵安会赢得那么漂亮。
他也假借冒衍王派人求救,故而驰援冒衍王的名义,率兵赶到西境,然后再向可汗请缨战赵安。
可汗不仅同意了,还赏赐大量金银珠宝以作勉励。
如今看来可汗很有可能是在借赵安之手削弱他和冒衍王。
只是他肯定也低估了赵安的能力和赵家军的战力。
今后鞑靼是没有角王和冒衍王了,却也失去了二三十万兵马啊!
“本王想一战展宏图,王渊想一战当皇帝,可汗想蟑螂捕蝉,黄雀在后……”
角王哭笑不得地望向赵安道:“结果反倒都成就了你,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
王渊耷拉着一张苦瓜脸道:“赵安,你又可曾想过我有称帝的野心?”
“自然!”
赵安沉声道:“最初我认为你是想取代孙韬,当西州卫的卫帅,后来发现你可能是要当总兵,但在石忠称帝后,我便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而且还曾反复琢磨过,你要称帝会通过哪些途径。我有想过你和朝中之人有勾结,但后来还是觉得你利用鞑子来当儿皇帝的可能性更大,也更容易实现。你谋划那么多年,却只豢养死士,而不竭力扩充兵马,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佐证我的猜测!”
“呸呸呸!”
吕胜朝着死对头连吐了好几口唾沫道:“就你还想当皇帝?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王渊讥笑道:“朕又何曾把你放在眼里?”
吕三更趁机道:“爹,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他和你斗了那么多年,估计是故意的,说到底还是要迷惑其他人,让他的铁公鸡之名深入人心。”
“试问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能有多大野心?这种时候,你想气死他……”
“好儿子,快别说了,让爹说!让爹说啊!”
吕胜一把捂住他的嘴,笑呵呵地对王渊道:“王矮虫,你是不是还没看出来,我早就投靠赵公了?我躺棺材,玩假死还是他想出来的计谋呢!”
“瞧见没有,我这纨绔儿子,在他的调教下,这一战也杀了七个鞑子了!七个啊!你的儿子只有被鞑子杀的份了!”
王渊嘴角狠抽道:“你……你说什么???”
平心而论,他只是把吕胜当作争斗的工具,从未将其放在眼里,也懒得在他身上花什么心思。
他是想过吕胜可能投靠赵安,毕竟赵安都称霸西北了,这老东西也没得选择。
只是他再怎么着都不会想到他们俩那么早就联手了。
那赵安让他写信给吕胜,劝吕胜出兵等举动,不是在玩阳谋,把他当傻子耍吗?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随着太多往事涌上心头,王渊崩溃嘶吼道:“朕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哈哈哈!”
吕胜搂着吕三更的肩膀恣意大笑道:“矮鸡就是矮鸡,朕你奶奶呢!赵公赢了你,老子也赢你了!像你这种认贼作父,还想当儿皇帝的畜生,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捅了你!”
吕三更补刀道:“爹,买卖不能这么做。以他之前的身份,你捅他需要偿命的,哪有赵公反过来利用他屠杀十万鞑子强?”
“对对对,能杀鞑子的儿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吕胜忙不迭地点头后,趁势对赵安道:“赵公,当着这狗贼的面,我愿带着林川千户所的将士们正式投靠你,还请让我们加入赵家军!”
赵安笑了笑道:“早就给你们留好位置了。你就在林川千户所兵马的基础上组建一支‘游奕军’吧,定员一万,主司游弋和策应。你为统制,三更为副统制,如何?”
吕胜和吕三更相互看了眼,慌忙抱拳行礼道:“多谢赵公!”
王渊两眼一闭,只求速死!
原来他连吕胜都比不过,还妄想当皇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