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杭州府城,华灯初上。
虽然因为距离\"宵禁\"尚有一段时间,但因为在太阳落山之际,低垂的穹顶中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城中各处行人寥寥,本应座无虚席的茶楼酒肆也是提前挂起了打烊的招牌。
相比较之下,唯有庄严肃穆的\"布政使\"衙门默默亮起灯火,惹得躲在屋檐下避雨的差役们面面相觑,忍不住在心中发起牢骚。
若是放在往常时候,还未等到下值的时候,衙门中的官老爷们便尽皆拱手作别;可现如今,许是为了给燕王殿下留下\"勤劳勤政\"的印象,竟是在府衙中待到现在,官厅中还不时传来热火朝天的议论声。
瞧这架势,没有个把时辰,他们是别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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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厅中,身着绯色官袍的浙江布政使陈立满脸不悦,冰冷的眼神不时在堂中诸多\"做贼心虚\"的下属脸颊上掠过,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意味。
如今这杭州府,但凡是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能知晓,自南京而来的燕王朱棣乃是奉旨前来调查城中富绅豪商偷税漏税一事,可眼前的这些\"猪队友们\"不想着尽量去搪塞遮掩,反倒是火上浇油的主动去激怒那位杀伐果断的燕王殿下。
假若不是不好撕破脸皮,陈立真想大声质问一番,这些人是不是平日里在这杭州府横行霸道惯了,将这位燕王殿下当做那杭州知府虞谦一样好欺负的了?
这些人就不怕将燕王殿下逼急了,直接从南京调兵,将这杭州府的士绅豪商来个一网打尽?
\"藩司大人息怒,下官也是为了稳妥起见..\"
或许是受不了官厅中愈发压抑的气氛,一名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官员终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打破了官厅中的沉默。
听得此话,其余的官员们也是齐齐颔首,脸上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在他们看来,城中的富绅豪商虽然早已经通过气了,但保不齐便有那没长眼睛的,亦或者不带脑子的,三言两句间便将\"底细\"暴露给了燕王知晓。
与其终日提心吊胆,倒还不如直接把事情\"闹大\",让城中的那些商人们尽皆瞧见燕王殿下的模样,日后纵使被燕王找上门来,也不至于毫无准备。
\"稳妥起见?!\"
眼见得在场的官员们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布政使陈立不由得怒极反笑,眼眸中涌动着浓浓的失望和不安:\"你们的脑子里,是不是光想着收钱和女人了?!\"
\"那是燕王殿下,不是往年那些例行公事般走个过场的巡按御史!\"
\"蚕丝桑布低买高卖这种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但尔等偏偏自作聪明,主动去挑衅燕王!\"
\"你们在那些锦衣卫番子的手段下,能坚持几日?\"
幽静的官厅中,布政使陈立如惊雷般的怒吼声猛然炸响,使得角落处摆放的火盆都是摇曳不定,温度仿佛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下降。
与他们共同保守的最大秘密相比,城中商人利用朝廷赋税的时间节点,故意控制蚕丝价格,对其低买高卖一事简直是不值一提。
\"藩司大人息怒!\"
或许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官厅中的官员们尽皆变了颜色,就连在角落处闭目养神,疑似是武将出身的按察使都猛然睁开了双眼,脸上划过了一抹惊恐。
锦衣卫。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好似梦魇一般,笼罩在大明文武官员,乃至于皇亲国戚的头顶,谁敢对其视而不见?
莫说他们这些人本就\"做贼心虚\",即便是堂堂正正,两袖清风之人进了那锦衣卫,也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
\"本官息怒有什么用!\"陈立的怒吼声再度响起,嘴角的胡须也在随之颤抖。
他实在没有料到,前后不过一天的功夫,这形势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假若只是低买高卖城中的蚕丝和桑布,他想些办法,说不定还能将来势汹汹的燕王殿下搪塞过去,毕竟哪怕是朝廷,也不能强行干涉正常的贸易行为。
但他实在没有料到,这些人竟敢自作聪明的以\"阳谋\"去挑衅那位燕王殿下。
这要是给燕王殿下惹得不高兴了,就此待在杭州府不走了,哪怕他们平日里在小心谨慎,做事在滴水不漏,事情也早晚有暴露的风险。
毕竟这杭州府的土地,可都是有数可查的。
\"本官不管尔等待会用什么手段,务必在明日天亮之前,将本官的命令传达下去。\"深吸了一口气,陈立强压住心中的不满,转而在诸多官员喜出望外的注视下吩咐道:\"让城中的那些商人,连夜将其家中拥有度牒之人剃度,并送往对应的寺庙出家。\"
\"否则休怪本官言之不预。\"
死贫道不死道友。
为官多年的陈立知晓,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将那些冒名领取\"度牒\"之人,悉数送往应对的佛教寺庙出家,尽量将此事遮掩过去。
至于事后朝廷会不会追究这其中的\"猫腻\",便与他这位布政使无关了,自有这在场的\"倒霉蛋\"负责。
\"藩司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见陈立将事情说的严重,声音中也涌现了一抹肃杀,在场的官员们纵然仍有人隐隐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规规矩矩的躬身应是。
反正无论何时何地,多谨慎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哎,多事之秋。\"
颓然的摆了摆手之后,陈立转而瘫软在身后的座位,双眼无神的喃喃道,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亏他平日里自诩算无遗珠,却没有想到在这最为关键的问题上犯了粗心大意。
他此前为了省事,觉得燕王殿下乃是奉旨前来核查商税一事,便想当然的将那些\"弃田种桑\"的土地放在脑后,没有提前做好准备。
现如今,他只能盼望那位燕王殿下,或者不知是否存在的锦衣卫们能够晚一些发现这杭州城背后的\"暗流涌动\",给他多一些时间去善后。
不然的话,他别说谋求更大的\"进步\",恐怕连保留一具全尸都会成为一种奢望。
一想起紫禁城中那位天子冷酷森严的刑法,浙江布政使陈立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更加惨白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