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你如此聪慧,堪称世间少有,兵法奇谋、巧工之思天下无双,难道就没有对策?”
贾诩两手拢在袖中,满脸无奈的寻求转圜之机。
“我没脑子。”
然后很敏捷的被许泽的不要脸打败了。
许泽往躺椅上一靠,脑袋耷拉下来,脸颊贴着肩头,动一根手指好像都会要了他的命。
这模样就像是上次攻青州城时的伤还没好似的,贾诩心想。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可千万不敢让君侯听到,否则一定会顺杆爬,什么事都不干天天说伤没好。
自从到了扬州,破了寿春案之后,九江太守委任给鲁子敬,其余文武亦是各司其职,把政务职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许泽就会经常进入一种,相对静止的状态——因为衙署里除了印章,其余没他什么事。
陆议还经常嫌弃他打乱自己做事的节奏,于是把自家师父轰出去玩。
而且,贾诩发现,君侯的懒,和天下所有人的懒都不一样,真就是往床上一卧,跟聋了似的怎么都叫不起。
正常人就算再懒,也会找个机会出门,好让婢女将床榻清扫了。
君侯就不同,婢女来清扫左榻的时候,他就抱着被褥翻身到右榻,等一会再翻回来,整个过程未必会睁开眼。
贾诩很想说老夫也没有脑子,但是想到未来贾家的百年显赫……
他还是笑眯眯的凑到许泽身旁蹲下,问道:“老朽有一事想问。”
“嗯……”许泽懒散的回应道。
“卞夫人,因何如此受宠?”
这个问题得弄明白,如果只知道人受宠,但是却不知缘由,那就很容易谬误。
“首先是漂亮,肤如桃花、身姿婀娜,佩玉饰华服皆如花簇点缀,气质明艳大方笑而生媚——”
“好了好了可以了!”贾诩连忙去捂嘴,“老朽不想听这些。”
一说这个你兴趣倒是来了,居然还愿意用力坐起来,消耗量也太大了,别给你累着。
“君侯略过这首先,说其次。”
贾诩拿羽扇扇着,眉头皱起随时准备沉思。
“其次应是当初在低谷时相陪伴的情谊,”许泽也正经了起来,“那时丁夫人依靠家族在外奔走,为丞相寻求帮助;卞夫人家族无此能,只能在身边陪伴。”
“有时候论情谊,总会着眼于身边的悉心照料,而忽略了在外奔走的提携之情。”
“嗯……”贾诩深思,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喃喃道:“所以为一方雄主之后才会这般照拂,予以了不少地位,亦有家族、商贾结交。”
“还有一个可能,”许泽看着贾诩:“丁夫人无亲生子嗣,卞夫人就很多。”
正因丁夫人无子,曹昂的生母刘夫人亡故后,过继于丁夫人院中,她才会觉得这孩子宛如天赐一般,命中使然。
于是当做己出,全身心都在曹昂身上。
“你看,有没有可能,丞相想让卞夫人或者是丕公子来求君侯,如此便可让他们欠下君侯一个人情?这份人情日后也许有大用。”
“我要他的人情干什么……”
许泽闭着眼敲打扶手,嘴角微扬:“所以,这封家书到来,实际上是想让我回一封家书以说情,如此便可顺理成章的酌情处置,放卞氏一马。”
“不对!”
许泽忽然盘腿坐起身来,脑海中灵光一现,双眼明亮的对贾诩道:“老贾,你以前说过,我是卞夫人的女婿,又是子修的生死之交,如此处事地位尴尬对不对?”
“不错啊,的确——啊呀!”贾诩猛然通透,大笑道:“那现在一点都不尴尬了。”
非但不尴尬,这身份还能成点睛之笔啊。
“这封家书是告诉我,卞夫人他一定要保,一定要那些交好卞氏的家族,还存有某种心思的宗亲,前去求情,但都没有用。”
“既然都走求情这条路了,那么谁去求最有用,就很讲究了,”许泽已是明白了个中用意。
“这种事,他身为丞相当然不会主动去安排……”贾诩了然的点了点头,两人谈笑间几乎理清了全部脉络。
曹操不去安排,以此来暗示许泽。
许泽笑道:“我去劝说子修不就行了,如此大家皆能得利,且转圜之间便削去了卞氏的党羽,让阿丕安心辅佐,全无怨言。”
“让子修深得人心,且感恩于我。”
说到这贾诩才是放心的感慨道:“本以为是给了君侯一桩难事,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深刻的安排,到底该说不愧是曹公,其目光的确高人一筹。”
“写一封家书,送去青州,”许泽挑了挑眉,又躺了下去。
……
青州,北海。
从市集商盟商定了今年盐铁引的曹昂回到衙署,有驿马送来了许泽的书信,直接送到曹昂手上,他看了一会,身旁孔融、许靖皆在等候。
曹真立于身旁,身姿挺拔、精壮勇武。
看完之后,曹昂微笑点头,对曹真道:“子丹,准备好马匹,随我回许都一趟。”
“诶!”
曹真扫了孔融、许靖一眼,目光威严。
曹昂又冲这二位躬身道:“孔师、许师,学生不在的这段时日,还请为商盟通达盐铁多多筹谋,几条漕运的道路需看紧,盯紧几条河的上游, 巨定大湖若是涨水太快,定要疏至渤海。”
“必要时将淄水的几处堤坝凿开以通流。”
“放心吧公子。”孔融微笑回应,神情之中对曹昂尽是欣赏。
无论从才能、性情、品行,各种方面,曹昂都称得上当世少有,而且气质上还有一种绝尘的璞真。
孔融今年已自许都回来,继续治北海,而且曹昂对他颇为信重,任用了许多孔融举荐的人才,譬如王修、管统等,政绩极好。
当初孔融去许都做议郎,也是单纯以自己的出身、家世、名望为檄文背书而已。
他也不知曹昂收到了什么消息要忽然回去,但是青州诸多事宜都已商定,只等按部就班便是,且清河、平原两处的商贾也会多往青州走动。
一来是开通了漕运的线路,他们以往只能向北,如今可以往东南走,获利将会更多,二来是躲避战乱,走一年东南商线,或陆路或海路或水路,等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战局更加明朗了。
今年的青州只会繁华、复农耕、兴办学,想来不会再有乱事。
归途上。
曹昂等人在一条小溪边休息,曹真忍不住问道:“子修大兄,何事如何急切?”
“子泓兄长让我回许都,去为阿丕和卞夫人说情,近日来许都发生了许多事,父亲可能在等着我回去呢。”
曹昂语气柔和的说道。
“哦,那听子泓兄长的肯定没错,”曹真看起来年纪轻,实际上已经是在军中磨砺五年的老兵了,只是危险的大战不让他上而已。
所以他很崇拜许泽。
许泽也是军中主帅曹仁为数不多吹嘘的人,曹真记得最真切的便是,曹仁第一次指挥许泽作战,以三百骑兵且战且开道,为许泽铺路,泽身骑快马单刀疾冲,至敌军后扑入几十亲卫中,取袁术大将刘祥之首级,如探囊取物。
此战,吹响了当年自匡亭追杀袁术八百里的号角。
“哈哈!”
曹昂拍了拍他的肩膀,曹真所想单纯,但是自己必须明白为何要这么做,方才不辜负父亲和子泓兄长的美意。
……
许都。
丞相府前来了很多长者、官吏,亦有曹氏家族的宗亲,有些和曹嵩还是同辈中人,这些年以行商壮大曹氏,极力资助各家宗亲的兵马。
这些都算是自家族人,此刻在大理寺暗中说情的外姓也不少,甚至颍川陈氏都开口和钟繇提及了罚不涉家族的请求。
这就是曹丕交给曹操看的答复:与我交好的人,就这么多了,父亲尽可观之,且随意敲打。
曹丕品悟下来,明白父亲所说的暗语是:想救你母亲可以,但必须主动做给他人看,日后不争不抢、安分守己,不再做任何结党交好的心思。
这些人叫出来说情,其实曹丕这一支就不可能再壮大了,日后能有酒肉朋友、知心朋友,可家族讨好肯定是不会再有了,甚至仁、洪二位最重要的叔父,也只会将他当做自家侄子。
不会再有其他譬如举荐大臣、统兵大将的身份。
但是……哪怕曹丕还请来了纯叔父,依旧劝说无望,父亲连面都不肯出来见,依旧不松口。
这让曹丕越发焦急,难道说这些还不够?
我哪里还有交好之人,子泓兄长?
不可能,曹丕自知对许泽只能说是讨好,从未得到过正眼看待。
我还不如曹节和他关系好。
正是僵持间。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高呼:“大公子回来了!”
“大公子。”
“公子。”
“昂公子。”
“昂儿。”
“嗯好,叔父好,伯父好,”曹昂大步踏来,左右点头示意,遇长者躬身行礼,路过曹丕身旁时候转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直接进了正堂。
不多时,里面传来了曹操爽朗的笑声。
一时间令院中议论纷纷,紧绷的气氛终于消散。
曹丕这时心中方才恍然。
原来不光是要交出来,还要等大兄来收。
他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虽然丢了这些背后讨好的“枝蔓”,但好歹保住了母亲,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