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残冬至，又是一年将要到头。
寒风中，枯叶簌簌而落，双眼所见，满目萧条。
庭院前的步廊之上，叶小山半倚在躺椅之上，一边喝着香中带涩的茶水，一边正听着手下人的禀报。
“九千岁，现已查明，近日在东南等地所传的诸多流言，皆是由那些曾经的世家大族的余孽一手推动。
这些贼人也已悉数落网，东南巡抚已向朝廷请示，是否将他们就地正法，还是把人送来神都，进行讯问。”
“六十年了……这些世家豪族的死剩种还真是毅力惊人啊，咱家手里都不知死了多少人，他们居然还敢闹事！”
早已须发皆白的叶小山冷笑着，一双老眼中，肃杀寒光再度显现：“要咱看，恐怕这背后还有人在作着某些图谋。
既如此，咱家索性就给他们一个机会……给东南下令，让他们即刻就把相关案犯押来神都。”
“是！只是公公，这么一来沿途可就难免会有贼人同伙会进行劫夺。”
“这正是咱家希望看到的，让内务府的人暗中盯着，只要把人都引出来，再一网打尽，才能真正做到一劳永逸。
六十年了，就算是百足之虫，也到该僵了的时候了！”
“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做安排。”
下属精神一振，已明白了九千岁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也清楚这一回，九千岁已不打算再手下留情，将以雷霆手段，把相关犯人通通挖出来，杀个干净。
“去吧。”叶小山这才略带疲惫地摆摆手，让他离开。
人一上了年纪，精力就会不济。
如今的他，已年过八旬，虽然平日里保养得当，可只要费神筹谋之后，便会感到力不从心，只想好好打上一个盹儿。
六十年匆匆弹指间。
就是叶小山自己都没想到，这六十年会过得如此顺当而又快速。
似乎只在几个眨眼间，岁月就已如水般流逝。
在这六十年间，在他和女帝的联手之下，大雍天下整体还是向上而又太平的，民间百姓的日子也比以往好上了许多。
把以卢李崔王为首的五姓七家，世家豪门通通连根拔起后，一直困扰着大雍朝廷的土地兼并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缓解。
那些丧失土地，快要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也因为朝廷赐予土地，而得以重新过上丰衣足食日子，自然就把天下间本该蜂起的矛盾盗寇什么的都给按了下去。
这还不算，那些世家大族所把持的各项商贸利益，矿产道路，也在他们被一一族灭后重新落回到了朝廷之手。
如此一来，国库充盈，既能养出足够的兵马，也可减轻天下百姓的赋税，这就让女帝的皇位变得愈发稳固。
在女帝继位的头十年里，各地还不断有豪门余孽起兵作乱。
可他们的反旗才刚举起，就会被当地官府直接镇压。到后来，他们甚至连寻常百姓都无法裹挟说服了，只能沦为一只字过街老鼠般的存在，只能在暗中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至于朝廷之中，一开始也充斥着别有居心，或是对女帝窃权的不满者。
但随着前十年的不断打击清洗，这样的官员也就被不断剔出朝堂，有些甚至都把命给搭了进去。
再加上朝廷为了打击世家豪族而广开科举选拔，把更多寒门子弟引入朝中任官，并把更重要，地位权柄更高的官职交到他们手上，一切也就都扭转了过来。
所以在女帝登基十年后，大雍国内，无论民间朝堂，拥护女帝，拥护新政的声音已成了主流，纵然还有反对者，也不敢轻易发声冒头。
直到三年前，女帝年老辞世，那些死而不僵的豪门后代才又重新冒头，闹出了一些动静来。
他们惯常所用的，就是把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传得各地人所尽知，用以打击如今皇帝和朝廷的权威。
在他们的流言里，九千岁叶小山并没有真个被阉割，他和女帝之间，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甚至就连当今皇帝武永，都不是先帝子嗣，而是他叶公公和女帝悖逆人伦珠胎暗结所生的野种……
对这样的流言，朝廷方面自然是要严厉打击，为此也是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直到近日，才终于抓到罪魁祸首。
想着这些，叶小山突然就笑了。
“你们所造的这些流言，居然还真说中了真相……”
当今皇帝武永还真是他和女帝所生的儿子，就是为了在女帝百年之后，立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如此才能让女帝的地位得以永固。
不过作为父亲的叶小山，却是永远都无法真个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
叶小山的笑容里多了些许的苦涩，这就是代价了。
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天下之主，这点代价他还是愿意付出的。
这么想着，他又怅然若失地想到了更早时候，相比于那时的自己，现在的自己更幸福么？
那是当然的。
虽然那时的自己有着古往今来最强大的实力，就是仙神都将死在自己的手上，真正做到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但是，那时的自己又因各种原因需要到处拼杀，一场场地与人搏斗，把命都豁出去……可每一次的搏杀之后，等来的却不是彻底的安稳，而是新一轮的挑战和厮杀……
这并不是我希望的人生。
虽然那样的我或许可以突破凡人寿元的极限，能活得比现在更久更长，但若论幸福和惬意，却远没法与之前的六十年相比。
所以，这一世的人生，他叶小山是满意的，纵然到了这个年老将死的时刻，他也觉着没有遗憾。
“是啊，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就算现在死了，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这么想着，叶小山只觉自己整个身体渐渐失去了力量支撑，眼皮越来越沉，倒是灵魂变轻，似乎就要这么脱离躯壳。
八十多了，也该去和先一步离开的她相会了……
当这个念头生出，他的呼吸越来越缓，越来越细，直到彻底停止。
初冬，九千岁叶小山，终于宅邸，年八十有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