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怀安侯府。
祖祠堂内。
苏凌云鼻青脸肿,神情萎靡的跪在列祖列宗面前,低头不敢言语。
他的父亲,当代怀安侯苏君浩,此刻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藤条,脸色无比的阴沉。
韩篙被抓,其过往所犯之罪,自然而然就被人曝了出来。
苏柔和苏凌云以往的那些勾当,也就显露人前。
相比之下,苏柔私生活虽然混乱,广招书生为面首,可起码她给足了银两,可以说是你情我愿,愿打愿挨的事情。
可苏凌云就不同了,可谓罪大恶极。
“今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对你执行家法,你可有异议?”
当然有异议!刚刚不都打过一顿了吗?怎么还打……苏凌云心里碎碎念,可嘴上却不敢反驳,只能认命般的说道:
“儿子,认罚。”
啪!
藤条抽打在后背上,一道鲜红的血痕,顿时透过白色里衣,显现而出,疼得苏凌云当场吸了一口冷气。
苏君浩一边抽打,一边数落亲儿的罪行:“欺压良善,残害民女。”
啪!
又是一道血痕显现,疼得苏凌云额头直冒出冷汗。
“肆意妄为,胆大包天!”
啪!
“整日不思进取,只知撩鸡逗狗,寻欢作乐。”
啪!
“读书读不进,武道无寸进,连比武大会的门槛都摸不到,我苏氏一族,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东西?!”
啪!啪!
苏凌云的脸色愈发苍白,却也愈发的冷漠,眼神渐渐透着一抹狰狞的恨意。
苏君浩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整个怀安侯府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啪——!
苏凌云依旧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可在此刻,他却发出低沉沙哑的冷笑:“我丢了怀安侯府的脸?难道不是姑姑先丢的吗?”
他倔强的抬起头,眼中的恨意再也隐藏不住:“姑姑这些年做的事情,难道您就一点都不知情吗?”
“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姑父,还有他当年养在外面的姘头,不就是您让人给活活打死的吗?”
“要说肆意妄为,残害良民,难道你们就没有做过吗?”
“你们作为长辈,自己持身不正,何以对我这般严苛?”
苏君浩拿着藤条,怒指亲儿,手却在止不住的抖。
他双眸怒瞪着苏凌云,眼底满是失望:“逆子!你这个逆子!”
“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道悔悟,还敢跟为父顶嘴?”
“我,我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苏君浩心中已是怒不可遏,抬手正欲再打。
可在这时。
祠堂外却传来下人慌张而惊惧的声音:“侯爷!”
苏君浩怒而转身,厉声喝道:“什么事?没见到本侯正在执行家法吗?!”
下人声音有着明显的惶恐:“府,府外,来了一群不良人,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抓拿世子。”
祖祠堂内,苏凌云闻言,那狰狞的恨意顿时消散,眼睛里转而写满了恐惧,苍白的脸庞刻满了惊慌。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跪伏挪行,继而一把抱住苏君浩的大腿,声泪俱下的悲呼道:“爹,救救我,救救我!”
“我没有让人去抓那个靖国公主,我是被冤枉的啊!”
“爹,您去求求陛下!”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谁都知道,一旦被不良人抓进大牢,就没几个能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回想起之前被抓进不良人府衙的常少邦,郭延,最后是什么下场?
苏凌云心中抑制不住的恐慌,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苏君浩愣愣的站在原地。
半晌后。
他有些颓然的放下手臂,那根沾染着点点血迹的藤条,也随之掉落在地。
不良人登门,说明陛下动了雷霆之怒,已无转圜的余地。
苏君浩沉默了片刻,低头看着身下的苏凌云,沉声说道:“为父即刻入宫面圣,向陛下求情,争取留你一命。”
他抢在朝廷面前执行家法,本就是故意为之。
起码入了大牢,不良人看在侯府的面子上,应该不至于再次动刑。
他好歹有爵位在身,想来陛下能够念及祖上的功劳,网开一面。
苏君浩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深深的叹息一声。
真是家门不幸啊。
……
三日后。
距离比武大会只剩下最后七天。
在造化秘境中勤修苦练的六个人,也就此结束了此次的特训。
姜峰拉着萧凌雪走出秘境,头也不回的走了。
千变万化的造化秘境,却难以演化出人间的烟火气。
它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可惜匠气过重。
自然的美景令人陶醉,刻意的雕琢反倒让人失去了鉴赏的兴趣。
至于六人之中,由谁来代表景国出战,自然也有了答案。
离开钜城后。
姜峰与萧凌雪相互牵着手,两人也不着急返回天将府,就在街上闲逛起来。
“方才听你说,靖国公主遭人诱骗,险些受人凌辱,靖国因此要景国给个交代,这事后来如何了?”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三日,可萧凌雪一直在秘境中忙于修行,此前姜峰没有告知于她,于是今日才得知这个消息。
姜峰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最后微微叹息道:“听说那个旸国密探,被他们的皇子凌迟处死了。旸国为了给靖国赔礼,还赔了不少奇珍异宝。”
“至于苏凌云……听说怀安侯入宫面圣,想要替苏世子求情,结果连陛下的面都没有见到。”
萧凌雪看着他:“那你还打算继续查下去吗?”
正如姜峰所说,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其实不是韩篙。
只是当下的时局,他是也是,不是也是。
韩篙的身份,决定了他说什么都没人相信。
姜峰没好气的说到:“在你眼里,难道我是那种爱管闲事,喜欢刨根究底的人吗?”
可未等萧凌雪说话,他自己反倒摇头笑了起来:“好吧,我承认了,我有时候确实挺爱管闲事的。”
说他不爱管闲事,只怕很多人都不信。
在九泉之下的楚明轩,翟洛初,阎凌天,唐慕,叶殷,戴青源,董阳晖,聂观,这些人怕是都不肯瞑目。
“有些事情可以管,有些事情要分轻重。”
“就好比如这件事,我是吃饱了撑的才去查。”
“更何况……”
说到这里,姜峰不由得停顿下来。
其实他倒是有过一点猜测,只是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故而没有说出来罢了。
他略显用力的握住萧凌雪的手掌,五指扣紧,理所当然的说道:“更何况,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多陪你逛逛长安城。”
“你仔细想想啊,这段日子以来,不是我闭关,就是你闭关,咱俩一起相处的时间才多少?”
“在造化秘境的这段日子可不算啊,有那五个碍眼的家伙在,连牵个手的机会都没有。”
“咱们要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什么事都不用想,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走着,逛着,累了就歇歇脚,饿了就下馆子,多好啊。”
他脸上露着笑,眼里的温柔,怎么也藏不住。
老实说,他挺满意现在的生活。
如果没有那么多令人糟心的事情,如果他的身上不曾背负那些难以抛弃的责任……
他只想带着萧凌雪南下周国,去找老爹,去找姨娘和妹妹,去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再然后,带着萧凌雪周游列国。
游览神州山河,阅遍人间美景。
再顺便成个亲,洞个房,生个娃……
姜峰脸上渐渐咧开了笑容,眼底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萧凌雪看着少年脸上洋溢的笑容,心中也是在想,这或许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吧。
若只是逛个街,下个馆子,倒也不难。
虽说每日修行不能间断,但也总能抽出一些时间来的。
从钜城到天将府。
两人没有乘坐马车,没有动用修为,带着忙里偷闲得几回的心情,一路缓慢的走了回去。
就连午膳都是在酒馆吃的。
用姜峰的话来说,咱现在也不缺银子,不缺金子。
有莫问这个散财童子,姜峰储物玉珠里的金子,足足多了好几万两。
莫家是有钱的大户,莫问又是个肯上进,肯花钱的二代,而姜峰也没有叫他白白浪费金子,每次切磋都会给予莫问新的感悟,叫他花的每一笔金子都物有所值。
此等优良作风,堪称业内良心。
赚钱也要赚的心安理得才行。
回到天将府时,已经过了午时三刻。
门口站岗的府卫,见到姜峰和萧凌雪同时出现,连忙快步跑上前来,恭敬的行了个礼后,才小声的对姜峰汇报。
姜峰听完后却是皱了皱眉头。
那位靖国公主,已经连续三天跑来天将府等他。
每次都是一大早来,直到夜幕降临,方才肯归。
甚至还扬言,一日不见到人,便一日绝不放弃。
姜峰一时间也弄不明白这个靖国公主到底是抽了哪门子的风。
且不说,景国与靖国之间,关系本就不好。
他的老师当年更是打死了靖国大宗师。
伍师叔的两个弟子,也是死在了北原战役之中。
他们这一门,与靖国朝廷之间,说一句仇深似海都不过分。
“我去会会她。”
姜峰交代了一声,抬脚往前迈出一步,便已消失在了府衙门口。
……
赤心阁前方,有一处偏殿,通常是衙役或是前来拜见的不良人等候姜峰召见的地方。
赫连云瑶在这里等了三天。
她是靖国的公主,自然不能去赤心阁等候。
哪怕等了三天依旧没有等到那个人,可她依旧表现得很有耐心,也很有决心。
关于这位景国天将的传说,纵是远在靖国,她也听到了许多次。
六境之时,于太华山上斩了剑阁的下一任继承人。
六境之时,一人压得蜀国六境武夫不敢言战。
六境之时,击败了踏入七境的蜀国二皇子。
这位景国天骄虽是一路踩着蜀国名扬天下的,可对于靖国来说,他们也必须对姜峰保持足够的关注!
更何况,他还是徐长卿的弟子。
赫连云瑶得知是姜峰救了自己时,心中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草原儿女,向来是敢爱敢恨,恩仇必报。
可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未来的生死大敌。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种解决办法!
“听说公主殿下一直在找姜某,不知所为何事?”
人未到而声先至。
赫连云瑶站起身来,转头朝着偏殿门外望去。
只见一位俊朗少年,姿态昂扬,眸光宁定,缓缓走了进来。
她还是头一回儿,真切而清晰的看到这个人。
那一夜,她被人迷晕了过去,隐约中只知道有人救了自己,却无法睁开眼睛去看那个人的样貌。
生得倒是俊俏,可惜是个景国佬……赫连云瑶心中暗道。
她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对着姜峰的方向微微躬身。
这是草原人感激一个人时,才会行的大礼。
“姜大人救云瑶于水火,我特意前来感谢。”
姜峰身形一闪,避开礼节,平淡说道:“贵国出使而来,景国自然有义务确保你们的安全,公主殿下不必言谢。”
赫连云瑶缓缓起身,眸如星澈,声如脆铃:“姜大人有义务救我,这是您的责任,但我却不能将别人的付出,视作理所应当。”
她不会说,景国有那么多人,你不救我自有别人来救。
她更不会觉得,这本就是景国的过错,你们不补偿我,难道还要我反过来感谢你?
不管因为什么,她当时命悬一线,这是事实,而姜峰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也是事实。
或许对救人者来说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可对于被救者而言,却是恩同再造。
然而。
自古忠义难两全,尤其救人的还是敌国的天才。
她不知道该怎么来回报这份恩情。
于是她带来了一个承诺。
“姜大人救我一命,他日战场相见,我也会饶你或者你的朋友一命。”
“在此,本公主愿以赫连皇族的血脉为誓,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她的表情无比认真,她的话语无比坚定。
可姜峰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相信这位靖国公主绝非玩笑,且不说誓言乃以皇族血脉为誓,光是连续三天登门求见,足见其心。
可他并不放在心上。
“姜某还有公务要忙,公主殿下若无其他事情,请恕姜某无法相送。”
赫连云瑶洒脱一笑:“不必相送,我的承诺已经带到,就此拜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