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黑雾弥漫的峡谷深处,乌竹眠一行人隐匿气息,悄然靠近。
最深处的祭坛中央,十二名黑袍巫师围坐在一起,口中吟诵古老咒文,假的破界梭悬浮于血池之上,黑气缭绕。
“祭司大人,仙盟已失破界梭,幽冥裂缝的禁制再无人可破!”一名巫师狞笑道。
巫族祭司巫溟手拄骨杖,阴冷一笑:“待圣主降临,莫说仙盟和魔渊,就算是整个修真界,总有一天也要臣服!”
话音刚落,他抬手结印,假破界梭剧烈震颤,巫族众人面露狂喜。
“轰!”
梭身骤然炸裂,金光如烈阳爆射,剑气横扫。
“啊——!”
三名巫师当场被斩成血雾,剩余之人纷纷吐血倒退,巫溟左臂被剑气削去半截,黑血喷溅,发出狰狞的怒吼:“乌竹眠!你竟敢算计本座!”
与此同时,远处山崖上,乌竹眠眸光冷冽:“找到了。”
谢琢光手中的霜策出鞘:“杀过去。”
四人瞬息掠至祭坛,巫族巫师仓惶迎战。
李小楼巨斧横扫,震山诀爆发,地面崩裂,三名巫师被震飞。
千山烈阳臂火光喷涌,将两名试图逃窜的巫师烧成灰烬。
巫溟咬牙捏碎一枚骨符,嘶吼道:“既如此,那便同归于尽!”
骨符碎裂的一瞬间,祭坛血池沸腾,地面裂开一道漆黑缝隙,幽冥之气喷涌而出。
“不好!”谢琢光剑势骤变,冰封血池,却已迟了一步。
“轰隆隆——”
幽冥裂缝彻底撕裂,一只苍白鬼爪探出,紧接着,一尊三丈高的圣主踏出裂缝,青面獠牙,周身缠绕锁链,煞气滔天。
“哈哈哈!”巫溟狂笑,“幽冥圣主降临,尔等必死无疑!”
圣主猩红双目锁定乌竹眠,锁链如毒蛇般绞杀而来。
乌竹眠将且慢斩出,金光与锁链相撞,火星迸溅,圣主嘶吼一声,幽冥死气化作万千厉鬼扑来。
李小楼巨斧劈斩,千山烈阳臂火焰喷薄,谢琢光霜策剑冰封十丈,四人合力,竟一时难以压制圣主。
就在鬼王锁链即将贯穿乌竹眠心口的瞬间。
“哗啦!”
幽冥裂缝深处,突然传来更沉重的锁链拖动声。
鬼王的动作猛然僵住,猩红瞳孔中竟浮现出了恐惧。
下一瞬,一道暗金色锁链从幽冥深处暴射而出,如巨龙绞杀,瞬间将鬼王缠住。
“咔嚓!”
只一击,鬼王的身躯就被生生勒碎,黑血喷洒,化作雾气消散。
看见这一幕,巫溟等人目瞪口呆:“这……这不可能!”
幽冥裂缝中,一双暗金色的瞳孔缓缓睁开,冰冷、暴戾,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锁链声越来越近,一道修长身影踏出幽冥。
黑衣如墨,苍白手腕缠绕暗金锁链,面容俊美却冷戾,眉心一道血色咒印,赫然是……
“无……无咎?!”李小楼和千山瞪大眼睛,讷讷道。
巫溟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他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圣主!这才是真正的圣主,圣主降临了!”
他跪伏在地,激动高呼:“恭迎圣主大人!请圣主大人诛杀仙盟逆贼!”
其余巫师也纷纷跪拜,眼中满是狂热。
乌竹眠眸光微动,看向那道身影。
奚无咎,她的小师弟。
如今,他竟从幽冥最深处走出,周身缠绕的,是连圣主都能绞杀的暗金锁链。
巫溟狞笑着看向乌竹眠:“乌竹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圣主一出,天地臣服!”
奚无咎缓缓抬眸,暗金瞳孔冰冷无情。
巫溟迫不及待地指向乌竹眠:“圣主,就是她阻挠圣族大计,请圣主……”
“聒噪。”
奚无咎指尖一抬,暗金锁链如电射出,瞬间贯穿巫溟胸膛。
“噗!”
巫溟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血洞:“圣主……为何……”
奚无咎冷冷道:“谁准你,动我师姐?”
全场死寂。
巫族众人面如死灰,李小楼张大嘴巴,千山烈阳臂的火光都凝滞了一瞬。
乌竹眠静静看着奚无咎,轻声道:“无咎。”
奚无咎周身煞气微微一滞,暗金瞳孔中的冰冷似有融化。
他抬手,锁链如活物般收回,低声道:“师姐,我回来了。”
谢琢光抱剑冷笑:“回来就回来,搞这么大阵仗?”
奚无咎瞥他一眼,锁链“哗啦”一响,谢琢光脚下的地面瞬间裂开三道深渊。
谢琢光:“……”
李小楼噗嗤一笑,随即又捂住嘴,小心翼翼道:“小师兄,你这些年……”
奚无咎淡淡道:“在生死境里杀了几个鬼王玩玩,当了幽冥之主。”
众人:“……”
乌竹眠唇角微扬:“回来就好。”
奚无咎看向她,暗金瞳孔深处似有情绪翻涌,最终只低低“嗯”了一声。
巫族剩余之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们奉为圣主的存在,竟是乌竹眠的小师弟?
幽冥裂缝缓缓闭合,奚无咎抬手,暗金锁链将巫族众人全部捆缚。
“师姐,这些人,怎么处理?”
乌竹眠看向远方南疆阴云,淡淡道:“带回仙盟,审出幕后之人。”
她顿了顿,又看向奚无咎:“你既为幽冥之主,可知巫族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
奚无咎眸光一冷:“一个本该死去的老东西。”
*
奚无咎遇到乌竹眠那年,雪下得极早。
乌竹眠踩着三寸厚的积雪往青荇山走时,天已完全黑了,山道两侧的梅树被积雪压弯了枝桠,偶尔有雪块簌簌落下的声响。
她刚在三十里外的白水镇除完作乱的画皮妖,素白道袍上还沾着几点暗褐色的妖血。
忽然,她听见了狼嚎。
声音来自山道拐角处的密林,乌竹眠皱眉,青荇山方圆百里都有结界,寻常野兽不该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捏了个剑诀,且慢从背后剑鞘中嗡鸣而出,拨开了覆雪的灌木。
她看见了七匹灰狼围成的圈子,狼群中央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黑衣少年,他右手握着半截断剑,左臂伤口汩汩流血,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
最前面的头狼正压低身子准备扑击,少年突然暴起,断剑精准刺入狼眼。
乌竹眠挑了挑眉,没有灵力波动,纯粹靠肉身力量能达到这种速度,倒是少见。
“需要帮忙吗?”她出声时,且慢已斩下两头恶狼的首级。
少年猛地转头。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墨玉,
剩下五匹狼在剑光中化为冰雕,乌竹眠收剑入鞘,走到少年跟前:“能走吗?”
黑衣少年盯着她衣裙上的青荇山纹样看了半晌,突然跪倒在雪地里:“请仙长收我为徒。”
雪粒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乌竹眠注意到他握剑的虎口全是裂开的血口子,断剑刃上布满锯齿状的缺口。
这少年至少与狼群周旋了半个时辰。
后来乌竹眠总想起这个雪夜。
如果当时她没有走那条山道,如果她听见狼嚎选择绕行,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命运就像终年不化的积雪,看似柔软,实则每一片落下的轨迹都已注定。
少年被带回青荇山后,在乌竹眠的院子里养了一个月伤。
一开始他不说话,也不肯告诉任何人名字,唯独乌竹眠靠近时,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才会亮起来。
“既无名,便叫你无咎吧。”乌竹眠折了支白梅插在案头:“取自'君子无咎'。”
少年的不,现在该叫奚无咎了,他盯着那支梅花,忽然伸手,花瓣被他捏碎在掌心。
乌竹眠也不恼,只道:“不喜欢?”
他摇头,又点头,最后闷闷道:“会枯。”
“花总会枯。”她提剑起身:“人也是。”
奚无咎猛地抓住她衣袖:“你不会。”
乌竹眠回头,少年仰着脸,暗金瞳孔执拗地望着她,手指攥得发白。
她忽然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黑发:“嗯,我不会。”
那是她第一次骗他。
*
青荇山的晨钟敲到第三下时,奚无咎已经练完三套剑法。
五年过去,当年雪夜里的狼狈少年已长成身姿挺拔的青年,唯有在乌竹眠面前,他仍保持着初遇时的乖顺姿态。
“师姐。”见乌竹眠推门出来,奚无咎立刻收剑行礼,晨光中,他束发的青色丝带随风轻扬,像一抹游走的云纹。
乌竹眠点头:“今日练江海凝光的第七式?”
“是。”奚无咎垂眼:“但总在剑气回转时滞涩。”
“手腕再抬高三分。”乌竹眠走到他身后,冰凉的手指轻轻托住他的腕骨。
奚无咎呼吸一滞,熟悉的冷香从身后笼罩过来,他几乎能数清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
这个距离能看到师姐后颈细小的绒毛,和束发丝带下若隐若现的一粒朱砂痣。
奚无咎突然觉得口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专心。”乌竹眠敲他手背,剑锋霎时光华大盛,霜色剑气如月华泻地,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奚无咎望着她走向药圃的背影,指尖悄悄摩挲刚才被触碰的皮肤。
昨夜他又偷偷去了师姐的院子,这已经成为某种难以启齿的习惯。
旧剑穗、用秃的毛笔、写废的符纸...这些被乌竹眠丢弃的物件,都在他枕边的檀木匣里妥善收藏。
“无咎?”乌竹眠在药田那头唤他:“把凝露草拿来。”
“来了。”奚无咎敛去眼底暗色,再抬头时又是那个温顺可靠的师弟。
他走过廊下时,袖中滑出半张皱巴巴的符纸,那是今早在师姐废纸篓里找到的,纸上画到一半的符阵被墨迹污损,但他认得这是可以对付邪魔的“九霄破煞阵”。
最近三个月,师姐查阅的全是镇压邪祟的典籍,奚无咎将符纸攥成一团,眼神阴鸷。
明日他就去山下的黑市,有些脏活总得有人做,而他愿意。
*
乌竹眠二十岁生辰那晚,青荇山下了一场罕见的流星雨。
师门众人在观星台设宴,奚无咎安静地坐在角落,他面前摆着精心雕刻的梅木食盒,里面是花了半个月研制的雪莲酥。
师姐最近总忘记用午膳,他很担心。
奚无咎坐在角落,默默观察。
大师兄又在说起当年他遇到七岁的小师姐了;二师姐又在炫耀她教小师姐月下跳舞的事了;三师兄那个说话不中听的讨厌鬼又在故意惹师姐生气了……
师姐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师姐的目光不能只放在他一人身上。
奚无咎突然起身离席,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然而夜风裹着梅香拂过回廊时,他却在拐角处听见乌竹眠的声音:“无咎?”
她追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他做的食盒,月光描摹着她瓷白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奚无咎突然发现师姐左眉尾有颗极淡的痣,他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
“雪莲酥很好吃。”乌竹眠递过食盒,最上层整齐码着六块点心:“给你留的。”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了。
奚无咎盯着她指尖沾的酥皮碎屑,鬼使神差地凑近舔了一下,咸甜的奶香在舌尖漫开,同时尝到的还有剑茧粗糙的触感。
乌竹眠明显愣住了。
“抱歉。”奚无咎后退两步,喉咙发紧:“师姐,我……”
他转身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心脏跳得快要裂开,耳边全是血液奔涌的轰鸣。
这不是同门之谊,不是感激之情,他居然想吻她,想咬那粒眉尾的小痣,想扯开雪青色的衣裙看看里面是不是……
后山瀑布轰鸣的水声盖不住剧烈心跳,奚无咎把脸埋进刺骨的溪水,却压不下脑海里翻腾的画面。
师姐练剑时绷直的腰线,沐浴后潮湿的发梢,受伤时蹙眉忍痛的表情……这些碎片突然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完了。”他对着水中扭曲的倒影喃喃自语。
之后半个月,奚无咎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乌竹眠相遇的场合。
晨练改到寅时,膳食交给其他人送,连每月固定的剑术指导都找借口推脱了。
可越是逃避,那些隐秘的渴望就越发狰狞。
奚无咎开始做梦了,他梦见自己将师姐按在梅树下亲吻,青丝带散落在雪地里像蜿蜒的血痕;梦见咬住她后颈那颗朱砂痣时,听见清脆的声线发出陌生的呜咽。
每次惊醒,亵裤上的黏腻都让他自我厌恶到作呕。
立冬那日,奚无咎在藏书阁门口撞见乌竹眠,她抱着几卷古籍,发间沾着未化的雪粒。
“你在躲我?”她单刀直入。
奚无咎盯着她衣襟上的纹样,声音干涩:“……没有。”
“撒谎。”乌竹眠叹气:“你以前被狼抓伤那一次,也是这种表情。”
这句话像刀剜开血肉,她记得他的小习惯,却永远看不懂少年人眼中燃烧的情欲。
想到这里,奚无咎突然笑了,眼底却结着冰:“师姐,你知道山下怎么传我们吗?”
“什么?”
“说我是你养的……”
奚无咎凑近乌竹眠的耳畔,吐出了一个肮脏的词,满意地看着白玉般的耳垂泛起血色。
是愤怒,不是羞怯。
“你怎么把这种词语用在自己身上。”乌竹眠皱起眉头,用剑鞘拍了他的一下,声音冷得像剑刃。
当夜奚无咎就下了山。
他只带了收藏的东西和半块没吃完的雪莲酥,山门前的石阶上积雪咯吱作响,回头望时,乌竹眠的院子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她伏案疾书的剪影。
次日清晨,乌竹眠推开奚无咎房门,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案上只留一张字条。
【山南水北,勿寻。】
乌竹眠捏着字条在窗前站了许久,最终折好收起,提剑去了练武场。
这是奚无咎第一次跟乌竹眠冷战,惹乌竹眠生气,也是最后一次,唯一一次。
只是当时他都还不知道,这居然成了永别。
同年冬,魇怪之乱爆发,魇魔率领千万邪祟席卷人间。
乌竹眠孤身迎战魇魔,最终同归于尽,神魂俱灭。
消息传遍九州那日,奚无咎正在北境雪山斩杀一只千年冰妖,传讯符燃尽的瞬间,他手中长剑“咔嚓”折断。
冰妖趁机扑来,却被他徒手撕成两半。
血雾中,黑衣少年跪在雪地里,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他赶回青荇山时,只看到漫天飞雪中空荡荡的院落,梅树下有个浅坑,里面埋着一个青瓷坛,
按照门规,神魂俱灭者以衣冠代骨灰。
黑衣青年在树下站了三天三夜,积雪覆满肩头发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直到第四天日出时,他才折下一枝将开的红梅,轻轻放在了青瓷坛旁。
“师姐,”风雪吞没了嘶哑的低语:“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