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从院外跑来,说报信的小厮告诉她,呼延吉已到城门口,正同阿多图议话,把口信先带回,好叫她安心。
江念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又拂了拂衣袖,等着,等着……
约一炷香的工夫,院外响起靴履飒踏之声,脚步声很急,江念慌得站起,迎到院门处,就见她朝暮牵挂之人正朝这边行来。
不上一年的时间,那张年轻的脸,更显英武,是个显着的男子了。江念托着肚子就要见礼,被呼延吉扶起。
“我还以为你会晚些回,不想早回了。”
“先前应了你,要赶在你生产前回来,怎能食言。”
此时,院中的下人已退了出去,只他二人。
江念抬起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依依地说道:“去屋里罢?”
呼延吉点了点头,随在她的身侧,步入房内,关上房门。
她替他宽除外衣,又贴心地倒了一盏热茶递到他的手里:“是不是赶路太累了?”
呼延吉微笑道:“是有些累,一路上没怎么歇过。”
“边境的战事如何了?”江念又问。
呼延吉怔了一下,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转开话头,看向江念:“阿姐看上去胖了些。”
“是胖了,你可是嫌了?”江念问道。
呼延吉笑着摇了摇头,拿下巴指了指,示意她坐到自己身前来。
江念这才缓缓坐下。
“肚子里的孩儿好不好?”呼延吉问道。
“好着呢,就是太调皮,不知是在蹬腿还是在伸胳膊,力气可大。”江念说着,去牵呼延吉的手,问他:“适才又动了一下,大王要不要摸一下?”
呼延吉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说道:“我手凉,才回来,身上带着血气,不好污了他,不去碰你们。”
江念觉着他有些异样,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好像刻意同她隔着。
她无数次地幻想他回来的场景,是久别后温情的重逢,是他贪恋她身上的气息,是他轻抚着她的肚,她站着,他坐着,他的侧脸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听着小家伙的心跳。
那些不曾发生过的画面,在她脑子里一遍遍地预演着,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成了枯燥日子的调剂。
然而,这些画片中没有一幅是眼下的情状。
江念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会儿才六个月,还得几个月,王是在这里陪着妾身还是……”
呼延吉站起身,眼睛落到江念挺起的肚子上,说道:“我回来看看你,就要走了。”
“去哪里?回王庭么?”江念急声问道,他若是回王庭,叫她生出一种自己见不得光,被抛弃的感觉,虽然呼延吉不会这样待她,可孕期的女子,心思比平日重许多。
呼延吉看了一眼屋门,说道:“不回王庭,还得回梁西,那里战事未完,将士们等着我。”
回梁国西境?战事未平?这一连的话语叫江念四肢发凉,战事未平他怎么回来了,只是为了看她一眼便跋山涉水迢迢至此?
好像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
江念再抬起头时,就见呼延吉往门外走去。
“吉儿?”江念心里越发慌乱,连喊出的声音都变了调。
然而,男人没有回头。
江念眼睛向地面看去,一点点睁大,在呼延吉走过的地砖上,是一串血沥沥的足印子,她的目光一点点往前探去,呼延吉每沉沉地走一步,就踏出一个血印。
血足印边还有血点子,它们从呼延吉宽大的衣袖里滴落,他就在她震颤的双目中变得浑身是血……
“吉儿!”
江念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声调里充满惊惶和骇然,也就是这一声叫喊,惊动了门前正在叙话的秋月和珠珠,两人赶紧推门而入,秋月把手里的果盘放到桌上,碎步到床榻边。
就见江念双目紧闭,额上布满晶汗,嘴里不知嗫嚅着什么。
“主子?”秋月试着轻唤一声,见叫不醒,又上手轻轻地拍了拍,“主子,醒一醒。”
这是又梦魇了,最近老是这样。
江念睁开眼,面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呼一吸间鼻翼翕动,随即一双眼珠僵涩地移向一边,看向坐在榻沿上的秋月。
“大王呢?回了没有?”
这话问得太过突然,秋月有些接不上,再看榻上的江念,就见她侧着头,一直死死地盯着房门的方向,不知在看什么。
“珠珠,倒一杯水来。”秋月说道。
珠珠赶紧走到桌边,倒了茶水,折回榻边,此时秋月已把江念扶着靠坐于床头,又在她的腰后垫上褥子。
“念念阿姐,喝……”珠珠双手奉上杯盏。
此时江念杂乱惊错的心绪缓缓回拢,从珠珠手里接过杯盏,放到唇下啜了一口,茶水凉凉的入到口里。
珠珠又把桌上的果盘端了来:“念念阿姐,吃葡萄,酸的。”
江念看了一眼珠珠,嘴角牵出一抹笑,抬手摘了一粒放到嘴里。
“适才又梦魇了。”秋月担忧道,要不要请个师傅来看看。
“无事,应是我心思太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念看了眼窗外,“扶我起身罢,一会儿你叫阿多图来一趟。”
秋月应下,伺候江念梳洗,梳洗毕,又叫院子里的人去灶屋传饭。
阿多图来时,屋子里的桌面已清净了,走到江念跟前先行一礼。
“殿下唤臣来有何吩咐?”
江念说道:“近日我总心神不宁,我写一封书信,劳阿多图大人替我递出。”
“差人送到梁西?”阿多图问道。
江念点头道:“是,把书信送到大王手里,顺带再捎一封回信来。”说罢又追问了一句,“不知几时能到?”
“有换乘的驿站,最快也得一两个月,慢的话难说。”
因忧呼延吉边境事务繁重,所以江念一直不曾去信与他,但这会儿她顾不得许多,就算见不到人,听不到声音,也要见一见他的亲笔书信,才能彻底安心。
阿多图先行退下,江念走到案后,手搦笔管想着心底要说的话,书写下:
夫君亲启:
近日胎动频繁,宫医虽言康健,然妾每夜惊悸,总梦见边关血色,心中甚为不安,大王亲征万里,然王乃万民命脉,伏惟圣躬珍重,腹中麟儿已足六月,性灵跳脱,常在肚里踢腾不休,急着要来人世看个新鲜。
妾盼战事早日平息,大王平安归来。
寥寥数句,江念将书信摊开看了看,待字迹干涸后整整齐齐折进封套中,唤来阿多图,亲自交到他手里,又是一番叮嘱。
阿多图领了书信径直去了。
接下来的时日,江念大部分心神都在等着边关的回信,就这么一日又一日地过了两个多月,一直等不到回信。
江念的身形从外看去就像衣衫下塞了个膨硕的瓜,因她骨骼纤细,身上长了肉也只显得丰盈却并不臃肿,正因如此,反把那肚皮显得更大了。
连接生妇人方嫂见了心里也打鼓,暗忖着,这位夫人生产时要吃大苦头哩!
平日饮食已是克制,那肚子挂在女人的身上很不相称,显然是胎儿体格过大,料想是个小子。
“梁妃殿下腹象隆盛,胎气丰盈,臣恐母体劳损,余日需缓补疏滞。”申宫医照往常给江念把过脉,又交代秋月再请三两个稳婆来。
接下来的时日,江念的日常饮食较之前更加精简了,每天就是再懒怠动弹,早晚也要去府宅后的园子走一走。
有孕女子,大凡孕初是饮食不济,情绪波动大,过了三四个月,稍稍好转,然,月份再大,又是一阵苦熬,挺着大肚夜里睡觉翻身难,侧身睡久了胯骨痛,可谓是辗转难眠,只想早产子。
窗前过马,时间一晃而过,临近生产的时日,江念仍没等到呼延吉的回信。
阿多图说过,若是快则一两个月可达,如今已过去三个多月。
因府中女主人临近产子,宅中上上下下提起十二分心神伺候着,昼夜有人值守,哪怕一点风吹草动就有人迅速回应。
这日,傍晚时分,霞光烧红了整个天际,艳绝如锦,游云焕彩,整个京都乃至其周边都被这一祥瑞之象震住。
有那在楼宇喝酒的客人,纷纷探出身望着天际的瑞象,行于市井坊间的行人则驻足抬头,惊异地仰望着天,满脸不可置信。
人们开始纷纷议论。
“此乃祥瑞之象啊!”
“此等祥瑞之兴不知可有什么说法。”
“你们看这红光,定是有极贵之人降世。”
不止民间的酒楼、茶坊,市井街巷,连京都城中的高门显权亦被这异景吸引得移不开眼,个个心中纳罕不已。
这是头一日,已引起不小的轰动。
让人吃惊的是,第二日的傍晚,同前一日一样,那奇异的天光再次出现,而且人们发现,这瑞光的起始处并不在京都,而是从远处铺展来,穹窿茫茫,人们难以辨别其方位。
直到第三日,瑞光再次大放,不止京都城的上姓世家们,连王庭中的圣太后亦被惊动,甚至有百姓当街跪下,向天伏拜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