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年脸上震惊的神色，刘章轻轻摇了摇头，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大魏可是并无许昌侯这么一号人，说起来，汝之父何在？难不成真的如外界传闻那般，已经卧床不起了？”
“侯爷见谅，家父并无大碍，如今尚在后院的池中垂钓，晚辈这便去通知家父过来。”
“哦，仲达在钓鱼？这倒是有趣，不必劳烦了，带老夫过去便是。”
刘章眼睛一亮，出言阻止了司马干，起身便向着门外走去。
而原本还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刘放（刘章的小孙子，已故的刘泰之子），眼神里瞬间就出现了无奈之色，钓鱼啊，这是在刘章身边，为数不多的让他觉得无聊的活动之一……
司马干见状，忙侧身道。
“既然侯爷有此雅兴，小侄自无不可，倒是这位……”
“哦，这是老夫的小孙子，你称呼他放儿即可，按照辈分，他还得称你一声世叔哩。”
“原来如此，小侄见放儿年幼，怕是不喜池边枯坐，不如小侄将放儿引去我司马家中幼学之处，与同龄之人亲近一番，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如此甚善，那就有劳贤侄了。”
刘章微微颔首，孙子在身边，的确可能影响到他与司马懿之间的交流，而且池边呐，万一没留神，也容易出现危险，能有个合适的去处，无论对老的还是小的，都会好上不少。
……
不多时，刘章在司马干的指引下，远远的见到了司马懿……的背影。
“仲达倒是好雅兴，身为大魏丞相放着朝堂不去，却在家中垂钓享乐，是不是有些怠惰了？”
话音落下，只见司马懿的身躯微微一震，随后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没办法，我也老了，若非陛下强压着不让老夫辞官，老夫就是这洛阳城都不想住了，倒是你，若是想要担起责任，老夫不如上疏举荐一番，接替丞相一职如何？”
刘章笑了笑，缓缓走到司马懿身旁，看着湖面上的鱼线道。
“然后让人找机会名正言顺的做掉我？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初入先王帐下之时，某便发下过誓言，终此一生都不会入朝为官，先王留下的文书，怕是现在还压在尚书属的大内御档的某个木匣子里面吃灰呢吧？”
说着刘章扭头看向司马懿的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戏谑道。
“怎么，司马丞相这是想要让那件东西重见天日，免得我万一哪天死了造成浪费？”
司马懿闻言冷笑道。
“遗诏？那玩意儿若是有用的话，大汉四百年里也就不会只出了一个周勃了，莫要东拉西扯的，这次来是有什么计划么？”
司马懿边说着，手上用力提起了鱼竿，却见钩上的饵料早已空空如也，却不知何时被水下的鱼儿叼了去。
刘章见状，轻笑道。
“没什么计划，毕竟许多年过去了，这池里的鱼也学精了，不好下手了啊。”
司马懿摇了摇头，收回鱼钩，重新续上一份饵料，随手抛出，道。
“学精了倒是未必，学乖了倒是有可能，那群人不是傻子，至少不全是傻子，在明知道大势不在的情况下，没人会在你死前跳出来闹事。”
“当真如此吗？”
刘章摇了摇头。
“那么冲儿又是怎么去的？”
……
随着刘章那莫得感情的话音落下，二人之间气氛陡然陷入沉默之中，就连一旁站着的司马干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懿摇了摇头，道。
“宫闱之事，老夫也不好说，你也知道自己当初培养出来一位什么样的君主，至少在深不可测这一项上，说一句比之其父犹有过之也好不为过，老夫等人身为外臣也着实不敢涉足半分，如今你提及此事，倒是那封传位诏书颇有些蹊跷，但自古以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也是古礼，我等也不好……”
“屁的古礼！若按此言，先帝一非嫡二非长，岂非名不正言不顺？”
“嗯！？”
司马懿手一抖，险些将鱼竿丢入池中，这一刻，他终于是发现了当年的疏忽，光顾着稳定局势了，却没发现里面竟然有这种近乎于颠覆大魏正统性的陷阱！
不过转念一想，司马懿还是摇了摇头，道。
“难不成侯爷此次入京打算拨乱反正？不妥不妥，事关朝局稳定，我等决不可轻举妄动，再者说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有证据也早就被人销毁干净了，更何况，那位孙皇后也算本分，即未大肆任用江东旧部，异未试图打压我等，如今这样按部就班的发展，也未尝不可……”
刘章闻言点了点头，道。
“至少从表面上看的确如此……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既然咱们这位孙皇后已经有儿子坐上了大位，那么她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嗯？念祖此言何意？”
“仲达，你是明知故问还是这些年安逸日子过多了犯糊涂？人呐，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有些事现在不做，可不代表将来不能做，只要把咱们这些老骨头都熬死了，权力这种东西回收起来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简单？怎么可能！”
刘章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不可能，咱们这么多年所做的，无论是各大学府还是军队，都在为天下的臣民灌输一种思想——爱国！”
“但你别忘了，千百年来，忠君，可一直都是历代皇权加注在爱国情怀之上的说辞，尤其是前朝的孝武皇帝，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一直都有着极为深厚的理论基础。”
“只要在位的皇帝想做，配合上舆论机构与世家名流的背书，只需数载，便可将你我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窃取，而世家皆是作为从龙之人，依旧还是那群高高在上，吸食着百姓血肉的蛀虫！”
“至于军事力量的威慑……”
刘章摇了摇头，道。
“曹彰那小子不是个会站出来抢夺自己亲侄大位的人，而外面的其他人，虽都是老夫培养出来的，但想要站出来皆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天下百姓安逸的久了，根本不会支持他们看似谋反的举动，而毋丘俭……那是个仅忠于大魏之人……”
“故而……等到了那时，天下大势反掌之间易也……”
司马懿闻言，低着头沉默了良久，道。
“当今天子……”
然而刘章不等司马懿说完，直接开口打断道。
“异地而处，假设仲达是当今天子，会如何看待一众权臣在朝堂上挥斥方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