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威和周凯是第二天上午回来的。
长春确有一个柳家村,相较于天京四大家族的讳莫如深、云遮雾罩,柳家村的过往要详实得多。毕竟,柳家当年在东北的势力盘根错节,煊赫一时,二十年光阴,还不足以让这个曾经的庞然大物彻底销声匿迹。
当年柳家在东北黑白两道通吃,柳家村更是名副其实的东北第一村。
戚威和周凯亲自去过柳家村,村子虽不复往日荣光,已然没落,但仍有不少村民居住于此。据村里的老人回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深夜,村子里突然枪声大作,密集的枪响持续了足足一两个小时。枪声停歇后,大批警察接踵而至,迅速封锁了柳家堡。自那以后,堡里的人便如同人间蒸发,再也没人见过他们的踪迹。
吴朝阳捏着下巴思忖,杨惊鸿十有八九就是柳家的后人。只是他想不通,对方后来是如何与江州杨家扯上关系的。转念一想,答案也不难猜,多半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这才隐姓埋名,依附杨家寻求庇护。
转眼便到了正月初七,春节假期弹指间便画上了句号。
新年伊始,吴朝阳组织召开了一场集团开年大会,会议地点就设在江州建材城的大会议室。
会上,吴朝阳宣布了曹牧野等人制定的一系列新规,其中重中之重,便是针对江州建材城的一场彻底改革。
以往,建材城的门面出租模式与天门市场大同小异,曹牧野几人经过一番深入调研后发现,其中暗藏不少猫腻,许多大商户凭借人脉和势力,一口气租下十几二十个门面摊位,再将其中一部分高价转租给其他商户,坐收差价牟利。更有甚者,部分转租者压根就不是建材城的商户,纯属空手套白狼的中间商。
这种乱象不仅严重损害了建材城的整体收益,更给那些踏踏实实做建材生意的商户平添了沉重的成本负担,早已引得诸多商户怨声载道。
其实,张建国在位时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这些大商户和中间商个个都不是善茬,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黑恶势力撑腰,有些甚至本身就是涉黑人员。谁要是敢动他们的蛋糕,立刻就会有人跑到建材城闹事,又是拉横幅堵大门,又是拦着货车不让进出,手段恶劣至极。
当初曹牧野刚提出改革方案时,几个原建材城的副经理就纷纷倒苦水,直言改革的难度之大。但曹牧野铁了心,任谁来劝都不为所动。
吴朝阳听完曹牧野的汇报后,更是当场拍板:“改!必须改!”
开玩笑,黑恶势力算什么东西?他吴朝阳能有今天的地位,就是踩着黑恶势力的累累尸骨一步步爬上来的。
当吴朝阳在大会上掷地有声地提出“公开竞租”四个字时,台下众人顿时神情各异。朝阳集团的老部下们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而原江州建材城的人,则分成了两派——一派人笑而不语,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戏谑;另一派人则面露惊色,暗自咋舌,觉得这步子迈得未免太大,太急了。
吴朝阳又着重强调了“统一思想,团结一致”的要求,至于改革的具体执行细节,他全权交给了曹牧野。他相信曹牧野的能力,如今整个集团的根基已经稳固,若是曹牧野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他就不得不考虑换人了。
会议一结束,曹牧野便第一时间将吴朝阳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朝阳,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把罗局长请出来吃顿饭。”曹牧野开门见山道。
吴朝阳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罗道全虽是渝城区公安局副局长江州建材城地处北岸区,公安系统本就是一家,罗道全出面,定然能搭上北岸区公安局的线。接下来的改革,势必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若想顺利推进,必须提前取得警方的支持。
“没问题,我待会儿就给他打电话,剩下的对接工作就交给你了。”吴朝阳一口应下。
“你不参加?”曹牧野眉头微蹙,有些意外。
吴朝阳摇了摇头:“野哥,接下来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这边的摊子就全权交给你了。”
“是因为你身世的事?”曹牧野沉声问道。
吴朝阳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杨惊鸿的手下已经通知我了,明天就出发。”
曹牧野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追问。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自己最大的责任就是守好朝阳集团这个家,不让吴朝阳有后顾之忧。
“另外,我让熊彪联系了刘天德和周豪,双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曹牧野补充道。
吴朝阳闻言,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还记得,曹牧野以前最瞧不上这些混社会的,甚至极其反感和抵触。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野哥,你安排就好,我信你。”吴朝阳语气恳切。
曹牧野看着他,沉吟片刻,又说道:“朝阳,离开之前,你应该去见见温小姐。朝阳集团想在江州稳稳立足,离不开腾龙集团这座大靠山。”
吴朝阳嗯了一声,叮嘱道:“要是真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就去双子大厦找王清歌。”
曹牧野沉默了半晌,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朝阳,虽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吴朝阳有些动容,上前用力抱了抱曹牧野,“野哥,你放心,我不是个冲动的人。”
从办公室出来,张文浩一路将吴朝阳送到楼下。
“朝阳哥,之前您一直忙着集团的事,前段时间又住院了,我就擅自做主,把陈雪给调走了。”张文浩有些忐忑地说道。
其实,吴朝阳在今天的职工大会上没看到陈雪,就已经猜到了大概。他非但没有怪罪张文浩的擅自做主,反而觉得欣慰。有些事情,自己或许会被情绪裹胁,一时想不到周全的办法,有人能提前帮自己妥善解决,实在是再好不过。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个人得把握好分寸和尺度,摸准自己的心思,否则,那就是真正的擅作主张了。
看着张文浩一脸惶恐的样子,吴朝阳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心了。”
张文浩这才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解释道:“天门市场搬运协会正好缺人,我就向骆爷推荐了她,那边的工资待遇比这边还要好些。”
吴朝阳点了点头,对于陈雪,他早已彻底放下。至于打击报复,更是毫无必要,陈雪也早已没资格让他耗费半点心神。
再者,到了他现在的位置,一言一行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其他人会怎么看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干?
张文浩这步棋,走得不可谓不精妙。纸终究包不住火,陈雪的事,有心人迟早会发现,到时候难免会有人胡乱揣测,对江州建材城的内部氛围造成影响。将她推荐到其他地方任职,而非直接开除,既解决了问题,又落了个重情重义的名声。
如此拎得清,又不冷血无情的老板,哪个创业伙伴和员工会不喜欢?
“你做得很好。”吴朝阳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就在这时,一辆车的车窗缓缓摇下,向西探出个脑袋,大声问道:“朝阳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吴朝阳应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张文浩,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压低声音问道:“文浩,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这话一出,张文浩的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朝阳哥……不是……没……没有。”
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模样,吴朝阳无奈地叹了口气。
感情这种事,旁人再怎么教都没用,终究还是得靠自己悟。
他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叮嘱道:“韬哥那边查到了一些线索,你也参与进去,和他们一起分析分析,好好谋划谋划。”
张文浩连忙收敛心神,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的,朝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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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大厦,晴阳资本,已经装修得差不多。
向西是第一次进入这种高档写字楼,不同于在十八梯,这种地方让她好奇又紧张。
吴朝阳在做介绍时,向西全程垂着头,像个规规矩矩的乖学生,只敢偶尔抬眼偷偷瞟一下冷晴,和之前那股爽朗外放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是她胆小,实在是冷晴美得太不真切。那张脸精致得像精心雕琢的玉像,再配上一身清冷疏离的气质,叫人生出几分局促。
“向西妹妹你好。”冷晴主动朝她伸出手。
“冷……冷老板好!”向西慌不迭的双手握住对方的手,还下意识鞠了个躬。
“不用这么见外,往后叫我晴姐就好。”冷晴的声音清清淡淡,却带着莫名的安抚力。
向西转头看向吴朝阳,她性子直爽,可并不傻,见吴朝阳颔首示意,才咧嘴露出个爽朗的笑脸,“晴姐!”
吴朝阳看了眼时间,晚上和温暖约了饭,不管是公是私,出发前都得见她一面。
“向西妹妹,我可就把你晴姐托付给你了。”
向西立刻站直身子,脊背挺得笔直,语气铿锵:“保证完成任务!谁要是敢动晴姐一根汗毛,除非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吴朝阳被她这股认真劲儿逗笑:“没这么夸张,安心做事就好。”
走出晴阳资本的大门,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冷晴追了上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要出远门?”
吴朝阳脚步一顿,回头冲她点头:“就像你说的,有些事一旦缠上了,只有彻底解决,否则根本没法全身而退。”
冷晴下意识咬了咬下唇,指尖微微蜷缩,轻声问:“会……有危险吗?”
吴朝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扯出一个从容的笑:“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抵达楼层,门缓缓打开。吴朝阳抬脚走了进去,刚按下关门键,身后又传来冷晴的声音。
“吴朝阳!”
电梯门慢慢合拢,隔着逐渐变窄的缝隙,吴朝阳冲她递去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随后身影便彻底隐入电梯。
冷晴在电梯口站了很久,直到电梯数字跳到一楼,才缓缓转身往办公室走。她能做的,就是守好晴阳资本,把这份事业稳稳撑起来,不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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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江公园的晚风带着草木的清润,温暖背对着江岸,倒退着一步步往前走,目光始终胶着在吴朝阳脸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吴朝阳,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吴朝阳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是京城豪门出来的贵公子。”
“嗯?”
温暖猛地刹住脚步,愣了足足好几秒,随即弯腰哈哈大笑,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我早看出来了!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这气度,绝对是天潢贵胄!”
吴朝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算了,不信拉倒。”
温暖继续倒退着走,歪着头打量他,眉眼弯弯:“这就生气了?”
“我才没这么小心眼。”吴朝阳别过脸。
温暖笑得更欢了,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其实真没必要,我又不会因为出身看低你。”
吴朝阳没再接这个话茬,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明天我要出趟远门,可能得一阵子才能回来。”
“去哪里?”温暖再次停下脚步,眼底的笑意瞬间淡了,染上明显的失落。
“云省。”
“去做什么?”她追问,声音轻了些。
吴朝阳没法和她说实话,不是信不过,而是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只能含糊道:“有点私事要处理。”
“你之前提过,答应过一个姑娘要去找她,是和她有关吗?”温暖的语速很慢,带着点颤音。
吴朝阳避开温暖的灼灼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暖暖,我不想伤害你,只是……”
“只是不想欺骗我,对不对?”温暖替他接了后半句。
吴朝阳郑重点头,这话是他的真心话。温暖是个好女孩儿,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欺骗她。更何况温长宁是枭雄,要是敢玩弄他女儿的感情,别说他自己,连身边的兄弟都得跟着遭殃。
温暖却忽然轻哼一声,扬起下巴,眼里又恢复了那股倔强的光:“只要你一天没结婚,我就还有机会。”
“嗯?”吴朝阳被她这架势弄得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这么帅吗?”
温暖二话不说,伸手捏住他的脸颊,轻轻用力掐了两把,“帅,帅得没边了!”
“疼……疼!”吴朝阳配合着喊疼。
话音未落,温暖却忽然松开手,猛地扑进他怀里,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闷闷的:“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吴朝阳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良久才缓缓落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