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四年,三月。
官绅一体纳粮之策,推行已满三年。
户部呈上来的财税奏报,就摆在朱瞻基的御案之上。
他翻开奏报,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宣德三年,大明国库岁入,比之三年前,增加了将近一倍!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帝王都为之狂喜的数字。
可朱瞻基却高兴不起来。
他继续往下看,看到了那同样触目惊心的开支。
修缮各地水利大坝,修建从京师通往九边的官道,还有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吞噬银钱的科学院。
这些,全都是蓝武力主推行的项目。
一桩桩,一件件,花的银子,如同流水一般。
朱瞻基将奏报合上,胸口有些发闷。
国库的钱是多了,可他这个皇帝,却感觉自己更穷了。
为了尽量不和蓝武那个权势滔天的师父产生正面冲突,有些在他看来毫无必要的开支,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暂时听之任之。
就像是给各地官员涨俸禄这件事,在他看来就是完全没必要的,毕竟那些官员一个个都肥的流油,根本就不缺那点钱,但蓝武还是坚持如此,特别是地方上的小官,甚至长的俸禄更多,各种待遇更好。
不过,幸好。
朱瞻基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宫外那片广阔的天空。
这段时间,他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到了京营之中。
收获,是巨大的。
京营十二团营中,已有三位都指挥使,在私下里,向他递上了效忠的密折。
他时常亲自巡营,与中下层的军官们同吃同练,嘘寒问暖。
如今,他在京营中的声望,日渐高涨。
要知道这些中下层官员之前可是蓝武这位凉国公的坚定簇拥,而如今他觉的,这些人应该是更信任自己这个皇帝的。
这让他心中不由有些得意。
他觉得只要自己再坚持下去,一点点地,将兵权重新收回到自己手中。
蓝武那座压在头顶的大山,终究有被他彻底搬开的一天!
这么想着,朱瞻基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口干舌燥。
他回到御案前,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近这段时间,自己总是莫名地感到口渴,喝再多的水,也无法缓解。
身体,也时常感到一阵阵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碎步快步走了进来,躬身禀报。
“陛下,时辰到了,该去医学院做例行体察了。”
朱瞻基下意识地想挥手让他退下。
但体察两个字,却让他心中猛地一跳。
那本被他藏在寝宫最深处的小册子,那上面用朱笔写下的,关于他自己命运的批注,再一次浮现在脑海。
不到四十岁,暴毙而亡。
这几年,因为身体一直没什么异样,他几乎快要忘了这件事。
可此刻,那股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恐惧,又一次,悄然袭来。
“摆驾。”
他最终还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
医学院。
朱瞻基熟门熟路地走进一间专供皇室成员检查身体的静室。
一个须发皆白,年约五十许的老大夫,早已在此等候。
这是蓝武当年亲自从民间寻访来的杏林国手,医术出神入化。
“陛下,请宽衣。”
老大夫的声音平静而又沉稳。
朱瞻基在内侍的伺候下,脱去外袍,只留一身中衣,坐在了特制的诊察椅上。
检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老大夫拿着各种朱瞻基看不懂的器械,在他的身上敲敲打打,仔细地听着,问着。
“陛下最近是否时常感到口渴,夜尿频繁?”
“嗯。”
“是否时常感到疲乏,精神不济?”
“确有此事。”
朱瞻基一一作答,心中那股不安,却越来越重。
这些症状,他之前只当是处理朝政,太过劳累所致,并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简单。
“陛下,请转过身来,老臣需要检查一下您的背部。”
朱瞻基依言,转过身去。
他能感觉到,老大夫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在他的后背上,一寸一寸地,仔细按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格外缓慢。
静室之内,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突然。
朱瞻基感觉到,那只在他背后游走的手,停住了。
就停在他的后背正中,一动不动。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怎么了?”
他艰难地开口,嗓子有些发干。
背后,没有传来任何回答。
只有一片死寂。
这死寂,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恐惧。
朱瞻基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了老大夫的手腕。
他看到,老大夫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那张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说!到底怎么了!”
朱瞻基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老大夫被他抓住手腕,身体一颤,仿佛这才回过神来。
他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指向了朱瞻基的后背。
“陛下……您的背上……长了一个……痈疽。”
痈疽?
这是什么东西?
朱瞻基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只觉得这个词,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老大夫看着他茫然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惨然。
他挣脱开朱瞻基的手,踉跄着走到墙边,从挂着的一排人体脉络图谱中,取下了其中一幅。
那上面,画着各种各样,骇人听闻的皮肤脓疮图样。
老大夫的手指,颤抖着,最终,落在了其中一个颜色乌黑,根深蒂固,看起来最为凶险的图样之上。
“陛下……此物,发于背,乃是……附骨之疽。”
“再加上您身体上的症状,微臣怀疑陛下您得的是消渴症!”
“消渴症?”
朱瞻基一愣,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他没听说过这个病。
这老大夫浑身哆嗦的看了朱瞻基一眼,眼中尽是惶恐之色,但最终还是艰难开口:“消渴症是一种不治之症,老臣……老臣目前无能为力。”
“不过也有可能是老臣诊错了!”
“陛下可以再请别的御医为陛下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