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黑色剪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大。
最先抵达的,是声音。
那已经不是可以用“马蹄声”来形容的声响了。那是大地的怒吼,是天地的战鼓,是成百上千道雷霆被压缩在一起,从地壳深处滚动而来的轰鸣。
咚!咚!咚!咚!
整个荒野都在这恐怖的节律下颤抖,碎石在地面上跳动。
陈边麾下的战马,早已不是简单的惊慌,它们发出痛苦而恐惧的嘶叫,不顾主人的抽打和安抚,疯狂地刨着蹄子,试图挣脱缰绳,似乎连它们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
北玄的骑兵们脸色惨白,许多人甚至因为恐惧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股黑色的洪流,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吞噬着他们与地平线之间最后的距离。
五百骑。
却冲出了千军万马,山崩地裂的气势。
“稳住!稳住阵脚!”陈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的声音在这雷鸣般的马蹄声中,渺小得像一只蝼蚁的尖叫,“长枪手在前!弓箭手准备!”
然而,他的命令根本无法被有效地执行。
他的军队,已经被自己亲手制造的混乱彻底撕碎。惊慌失措的士兵,横冲直撞的牲畜,还有那些散落在地、该死的金银财宝,都成了他们布阵时最致命的障碍。
一名军官试图将几名溃散的士兵重新组织起来,一头受惊的耕牛却猛地从侧面撞来,直接将他和他的亲兵撞飞出去,瞬间就被淹没在混乱的人潮和马蹄之下。
一名士兵好不容易从马鞍上解下自己的弓箭,还没来得及搭上箭矢,他身边的战马就被前方传来的巨大压迫感吓得人立而起,将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就是高长恭想要的。
甚至不需要接战,单是这地狱般的冲锋,就足以让这支贪婪而懈怠的军队,彻底崩溃。
近了。
更近了。
陈边已经能看清那些骑士的模样了。
人马俱甲。
骑士身上是厚重的黑色铁甲,线条流畅而狰狞。他们胯下的战马,也同样披着从头到尾的特制马铠,只露出四只粗壮的马腿和两只喷吐着白气的鼻孔。
每一名骑士的脸上,都戴着那面青铜鬼面,在惨白的月光下,五百张一模一样的狰狞鬼面,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左手持着小巧而坚固的鸢形盾,右手却并未提刀,而是握着三支一肘多长的投掷短矛。
在他们的马鞍一侧,挂着狭长的弯刀;另一侧,则挂着一种结构精密的短弩,弩臂极短,可以单手持握,一看便知是用来在极近距离内破甲的利器。
这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重装突骑!
“放箭!放箭!”陈边绝望地嘶吼着。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北玄军的阵中飞出,软绵绵地射向那片钢铁洪流。然而,这些仓促射出的箭矢,大部分都偏离了目标,少数命中的,也只是在对方厚重的甲胄上擦出一串无力的火星,然后被轻易地弹开。
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就在此时,那支恐怖的骑兵洪流,在高长恭的带领下,做出了一个令所有北玄士兵肝胆俱裂的动作。
他们以一种惊人的默契,在距离北玄军阵还有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时,齐齐举起了右手的投掷短矛。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
只有一片死寂。
“举盾!”陈边目眦欲裂。
他身边的亲兵们下意识地举起了盾牌,但更多的士兵,还在混乱中不知所措。
下一瞬,五百支短矛,如同蝗群过境,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从天而降。
“噗!噗!噗嗤!”
利器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像雨打芭蕉。
一名北玄骑兵刚刚举起自己的木盾,一支短矛就以千钧之力,直接贯穿了盾牌,连带着将他的整条小臂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胸膛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仰头从马背上摔落。
一名百夫长正挥舞着长刀,试图维持阵线,三支短矛却不分先后地击中了他。一支洞穿了他的大腿,一支没入他战马的脖颈,还有一支,从他头盔的缝隙中钻入,瞬间结果了他的性命。
第一轮投掷,就让北玄军那本就残破不堪的阵线,彻底化为乌有。
成百上千的士兵和马匹哀嚎着倒地,在地上翻滚、抽搐,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地。
但这,仅仅是开始。
投掷完短矛的百保鲜卑骑兵,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们以一种流畅至极的动作,左手依旧持盾,右手却已经从马鞍上取下了那具短弩。
上弦,装填。
整个过程,在风驰电掣的马背上,只用了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
当他们冲入百步之内时,第二轮打击,接踵而至。
“嗡——!”
五百支短小的精钢弩矢,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蜂鸣。
这些弩矢的威力,比箭矢要大得多。它们的目标,不再是人体,而是那些披着甲胄的军官,以及战马的马头和前胸。
陈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一名亲兵,胸口的护心镜被一支弩矢正面击中。精铁打造的护心镜应声凹陷、碎裂,弩矢的箭头,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呃……”那名亲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一头栽下马去。
一名北玄骑兵试图策马逃离,一支弩矢却精准地射中了他坐骑的眼睛。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轰然倒地,将背上的主人死死地压在了下面。
两轮远程打击过后,陈边麾下所谓的两千精锐,已经彻底丧失了任何建制。
他们所要面对的,是神锋军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攻击。
近身,接战!
高长恭一马当先,他已经丢掉了短弩,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凛冽的弯刀。
他像一柄烧红的利刃,狠狠地切入了黄油之中。
“拦住他!”陈边嘶吼着,亲自挥刀迎了上去。
擒贼先擒王,若是能拿下敌军主将,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铛!”
双刀相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陈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被震裂,手中的长刀几乎脱手飞出。
怎么可能?!
他心中大骇。人借马势,刀借人威,力量大的吓人!
高长恭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青铜鬼面。他没有给陈边任何喘息的机会,手腕一抖,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绕开了陈边的格挡,直取他的脖颈。
快!
太快了!
陈边只来得及拼命向后仰头,一股冰凉的触感,还是从他的喉结处一掠而过。
一缕血线,飚射而出。
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浑身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
而在他的周围,一场惨烈得如同炼狱般的屠杀,正在上演。
一名百保鲜卑骑兵,与一名北玄骑兵错身而过。他手中的弯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在那名北玄骑兵的肋下,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那名北玄骑兵奋力砍出的一刀,却只是在那骑士厚重的马铠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另一处,三名北玄骑兵红着眼睛,试图围攻一名落单的神锋军骑士。
那名骑士却是毫无惧色,他猛地一拉缰绳,胯下神骏的战马竟然后腿发力,人立而起,两只包裹着铁甲的马蹄,狠狠地踹在了一名北玄骑兵的胸口。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在另外两人惊愕的瞬间,那骑士手中的弯刀已经如同毒蛇吐信,闪电般划过了他们的喉咙。
碾压。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北玄的骑兵,在这些武装到牙齿的百保鲜卑面前,就像一群拿着木棍的孩童。他们的兵器无法破开对方的甲胄,他们的速度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他们的意志,在对方第一轮冲锋时,就已经被彻底摧毁。
陈边捂着自己不断冒血的脖子,绝望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自己的士兵,成片成片地倒下。
鲜血、残肢、破碎的内脏,混合着那些他们刚刚抢掠而来的金银绸缎,构成了一幅荒诞而血腥的画面。
五百人的骑兵,如同一把烧红的梳子,轻易地梳过他两千人的阵型,带走的,是无数的生命和最后的希望。
当高长恭带领着神锋军,在凿穿了整个敌阵之后,于百步之外缓缓勒马、调头时,一切都结束了。
镇外的荒野之上,再无阵型可言。
“逃啊!快跑!”
“我们根本敌不过!”
“我投降!投降!别杀我!”
只有一片哀嚎、哭喊、奔逃的人间地狱,以及那五百个如同从地狱中归来,准备进行第二轮收割的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