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关的清晨，来得比往日更冷。
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稀薄的晨光便迫不及待地钻入关城，却被地上尚未干涸的暗色血迹吸了进去，半分暖意也无。
空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臭，经过一夜冰霜的发酵，变得愈发刺鼻。
鞠义身披玄甲，立于北门城楼之上，寒风将他身后黑色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眼神，越过脚下这片尸骸遍地的修罗场，直直地望向北方。
城墙之下，两千名先登死士已然列阵完毕。
他们身上还带着昨日血战的痕迹，甲胄的缝隙里塞满了凝固的血泥，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出一辙的冰冷，手中的短戟与腰间的佩刀，在晨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寒芒。
他们没有交谈，没有喧哗，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紧随其后，是三千一星弩兵与五千刀盾手组成的神凛军主力。
他们同样沉默，疲惫被一种即将反攻的亢奋死死压在心底，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
“开城门。”鞠义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城头。
沉重的铁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露出了关外那条通往北玄腹地的泥泞官道。
“出发！”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随着鞠义一声令下，两千先登死士迈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涌出关外。
神凛军主力紧随其后，一万大军，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迅速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尽头。
他们身后，李嗣业到了。
他带着陌刀军、骑兵与余下的步卒，共计一万五千人，是这支北伐大军的后队。他勒马停在城门前，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澜沧关。
两支主力尽出，这座雄关瞬间显得空旷而脆弱。
城墙上，稀疏的守军身形单薄，几处尚在燃烧的篝火，在清晨的寒风中摇曳，更添几分萧索。
“将军，关内只余不足万数的守军，皆是新降之兵与轻伤士卒，万一……”一名副将凑上前来，话语中带着担忧。
李嗣业的目光从那残破的女墙上收回，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殿下的棋盘上，澜沧关已从壁垒，变成了一把刀。刀，只需握在手中，无需时时藏于鞘内。”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在关墙上飘扬的南安王旗，随即猛地一夹马腹，沉声道：“跟上鞠将军！全速前进！”
大军再次开拔，马蹄翻飞，烟尘滚滚，很快便将那座孤零零的澜沧关，抛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岭州边境，胡马关。
与澜沧关的初春景象不同，虽然已经开春，这里的风雪却未曾停止，从铅灰色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已经连着下了一天一夜。
郭子仪一袭青衫，外罩一件素色鹤氅，立于帅帐的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片白茫茫的天地。
帐内的炭火烧得正旺，他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袅袅的白气模糊了他儒雅的面容。
“这雪，下得不是时候啊。”一名参军站在他身后，忧心忡忡地说道，“再这么下几天，南境好不容易开春的田地，怕是又要遭灾了。”
郭子仪闻言，只是轻啜了一口茶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嘴角却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他缓缓开口，声音温润，“今年，会是个丰年。”
参军一怔，还想再问，郭子仪却已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落在帐内一角，正抱着一根巨大羊腿啃得满嘴流油的牛皋身上。
“牛将军，”郭子仪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神骏军的马蹄，可还锋利？”
牛皋“咔嚓”一声咬断骨头，将之随手一扔，抹了把嘴，站起身来，胸甲拍得“砰砰”作响，瓮声道：“郭帅！您就下令吧！俺手下那帮兔崽子，骨头都快闲出锈了！别说马蹄，他们的刀都快等不及要饮血了！”
“好。”郭子仪微微颔首，“明日一早，你便带神骏军出关，去平原上走一走。”
牛皋那双铜铃大眼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光彩：“可是要去冲那阎真老儿的营盘？”
“不。”郭子仪摇了摇头，走到沙盘前，手指在敌我两军之间那片广阔的雪原上轻轻一点，“阎真以为我们是笼中之鸟，不敢出山。你明日，便去告诉他，这鸟儿的爪牙，比他想象的要利得多。”
“不必决战，只需让他看看我神骏军的军威，让他知道，南境兵锋之利。”
“得令！”牛皋兴奋地一抱拳，他早已按捺不住，此刻得了军令，哪里还坐得住，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帅帐。
片刻之后，胡马关的军营中，原本的静谧被彻底打破。
马厩中传来战马兴奋的嘶鸣，磨刀石与刀刃摩擦的“霍霍”声此起彼伏，一股压抑已久的战意，在整座军营中迅速弥漫开来。
夜色渐深，风雪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北玄西路大军的营地内，阎真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围着火盆饮酒。
一名斥候匆匆入帐禀报，说南边的隘口似乎有些异动，火光比往日多了些。
阎真端着酒杯，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嗤笑一声：“一群山沟里的老鼠，还能翻了天不成？由他们去，待他们粮草耗尽，本帅要让他们跪着出关求饶！”
众将闻言，皆是哄堂大笑。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饮酒作乐之时，两支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的南荒大军，正在南北两条战线上，同时展开了行动。
北线，李嗣业与鞠义率领的两万五千大军，正借着风雪的掩护，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剑，悄无声息地刺向北玄朝廷的腹心。
南线，胡马关内，牛皋的神骏军已整装待发，万马待鸣，只等天明，便要在那百里雪原之上，掀起一场滔天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