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略沉声道:“陛下屡次下旨,戒奢崇俭,杜绝奢靡享乐之风,并以身作则,不盖宫殿庙宇,也不大肆挥霍。”
“这些商贾,竟敢争相攀比,妄图谄媚幸进,败坏陛下名声,理当惩治!”
封长卿无言以对,暗思,王相公也太过严苛了。
商贾重利,崇尚和气生财。如今,陛下驾临扬州,全城欢腾,他们献上些心意,实属人之常情,何必斤斤计较?
何况,不光铸镜局、盐商们,扬州世家大族、吴郡君所在吴家,也争相讨好,搏陛下一笑。
高楷淡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可不想闹得奢靡之风盛行。
“遵旨!”封长卿连忙应下。
王景略不依不饶:“陛下,铸造青铜镜,必然大为耗铜。”
“如今,铸钱监正日夜铸币,供大秦百姓所用。开元通宝所需之铜尚且不够,怎能拿去铸镜子?”
高楷眉头一皱,这倒是个问题。如今铜矿稀少,铸钱监恨不得把一两铜掰成两瓣使用,尚且过得紧巴巴的。
扬州铸镜局却大手大脚,肆意用铜。比起镜子,当然是开元通宝更为重要。
封长卿心中一个咯噔,急忙解释:“陛下容禀,扬州扬子县恰好发现铜矿,因此采用,并非不加节制。”
“朝廷但有所需,尽管调取。”
高楷思忖片刻,摇头道:“从扬州运到长安,千里迢迢,靡费太多。”
“便在扬州设一铸钱监,就此取材铸币,在淮南、江南西、河南诸道州流通,由节度使府、刺史府共同监管。”
因地制宜,就地铸造、流通,省得来回运输,这倒是一举两得。
封长卿赞不绝口:“陛下高瞻远瞩。”
他心中窃喜,监管铸钱监,权力扩大,他在朝中话语权更进一步。
王景略见此,正想劝谏,却见高楷朗声道。
“朕来江南,还未踏足江南西道半步,也该去洪州看一看,接见父老乡亲,安抚军民。”
“遵旨!”群臣齐声应和。
……
虔州拢共六县,赣县、虔化、南康、于都、信丰、大庾,因虔化水流经而得名。
三日前,马希震来到赣县,把虔州刺史府改为梁王府,扩修宫室、园林,供他和赵柔儿休憩。
时值六月,骄阳似火,马希震命人四处搜集冰块,又请来匠人,在前堂地砖上,贴上黄金薄片雕刻的莲花,让赵柔儿赤足行走。
袅袅婷婷间,可谓步步生莲,美不胜收。
除此之外,他又命虔州百姓上贡锦鸡头冠、白鹤翎、白鹭尾羽,给赵柔儿做百鸟朝凤屏风。
至于城中道观、佛寺之中所藏珍宝,譬如古玉律、九子铃、佛门七宝、金玉耳环一律剥取下来,送入府中乐芳苑装饰一新。
只是,这金碧辉煌之景,不过赏玩两日,赵柔儿便觉无趣。
马希震绞尽脑汁,忽然突发奇想,在乐芳苑中,建一集市,命府中甲士、宦官、婢女,充当小商小贩,赵柔儿为市令,他为小厮。
行走在集市之中,旗幌招展、叫卖声不迭,更有人头攒动,瓜果飘香。
“爱妃,你看这集市如何?”马希震献宝一般,满脸讨好,“可有儿时趣味?”
孟览暗赞,赵贵妃出身市井,混迹于大街小巷之中,想必睹物思怀,颇觉亲切。
大王这一番苦心,着实羡煞旁人。
赵柔儿果然泪盈于睫:“夫君有心了!”
马希震笑道:“这良辰美景,理当欢笑,何必哭泣?”
他环顾众人,喝道:“都给孤动起来,谁敢怠慢,砍头示众!”
“是……是!”
此话一出,一众“小商小贩”吆喝得越发卖力,一声大过一声,只把这王府大院,变成菜市口一般喧闹。
若有谁演得不像,赵柔儿便把他交给孟览,杖责一百,打得皮开肉绽。
甚至,连马希震一时疏忽,也被杖责。当然,只有赵柔儿敢于行刑。
嘭!马希震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疼得呲牙咧嘴,急忙大叫:“市令,大王以仁德治天下,怎能用杖打人?”
“不如用空心荻杆,小惩大诫即可。”
赵柔儿笑靥如花:“管事说得有理,便用空心荻杆。”
“市令英明!”马希震点头哈腰。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浑然不管外事。
殊不知,城外,张建兆正率军前来。
斥候将诸事上禀,惹得他满脸讽刺。
“一个亡国之君,一个祸国妖妃,倒是绝配!”
“传令下去,在此安营扎寨,待明日,立即攻城!”
“遵令!”
拿下吉州之后,他便火急火燎直奔虔州,兵马尚且不足,等郭恪、刘兴宗他们一起来,便可将赣县团团围住,再不能像上次一样,让马希震逃之夭夭。
翌日,不等秦军攻城,南门倏然大开,现出一辆花车,两匹骏马拉着,驶向城外赣水。
花车之上,赵柔儿斜倚玉榻,虽素面朝天,仍让人挪不开眼。
诸位侍女打扮得花枝招展,露出内里红罗裤、绿丝鞋,毫不避讳众人目光。
赣县百姓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看呆了去。更有青壮郎君,面红耳赤,浑身欲火沸腾,险些当众出丑。
马希震一身戎装,跟在花车后头,其貌不扬,如同一个随从。
眼见此景,他却与有荣焉:“我家爱妃,果然倾国倾城。”
他这也是一时兴起,派人挖渠立坝,到赣水之上开船,由他亲自掌舵,饱览两岸风光。
这还不尽兴,马希震心血来潮,命仆役们杀猪宰羊,庖厨点燃炉灶。
他一人坐在坝上卖肉,大声吆喝,孟览沽酒,赵柔儿这个贵妃,则亲自吹箫。
这可真是稀世奇景,引得赣县百姓围观,一时间,人潮汹涌,议论纷纷。
三千将士也无心守城,一个个跑到赣水旁看热闹。
这一番动静,落入秦军斥候眼中,立即上报。
“你说什么?”张建兆仿佛听到天方夜谭,“马希震在坝上卖肉,赵柔儿吹箫?”
斥候点头如捣蒜:“卑职看得一清二楚,绝对是他们二人。”
张建兆一时惊疑不定:“这莫非是马希震诡计?”
毕竟,都兵临城下了,不思坚壁清野,反倒大开城门,携妃嫔游玩取乐。
这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