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五里之外,秦军正在扎营。
高楷登上一处土丘,放眼望去,一座雄城,矗立在晋中盆地之中。
并州拢共十二县:太原、晋阳、太谷、文水、榆次、清源、交城、阳曲、寿阳、广阳、乐平、祁县,以太原城为中心。
西、北、东三面环山,中、南部为河谷平原,以太行、吕梁两座山脉,作为天然屏障。
山川阻隔、地形险要。
同时,晋水、汾水、洞过水回环穿绕,遍布大小湖泊池沼,水源充足。
“太原不愧天下雄城,易守难攻。”高楷赞叹道,“又兵精将广,粮草充裕,短时间内,若要强攻下来,非十万雄师不可。”
“主上所言甚是!”崔皓点头附和,“先前,始罗可汗亲率数万骑兵南下,皆在太原城下折戟。”
“强攻绝不可取,须得另想他法。”
高楷赞同。
这时,唐检匆匆来报:“主上,左虞侯军于途中发现一枚蜡丸。”
“哦?”高楷惊讶,“可曾验看?”
“不曾!”唐检摇头,“还请主上亲启。”
蜡丸又称作蜡书,蜡弹,为圆形,小巧玲珑。
顾名思义,外壳由蜡制成,内里存放机密文书,既方便携带,又易于隐藏。
兵书云:事莫密于间,赏莫重于间。蜡丸乃是这时节,细作传递情报的隐秘方式。
高楷刮开蜡封,取出一张纸片,仔细一观,忍不住笑道:“这等雕虫小技,关中三岁小儿亦能识破。”
“竟妄想以此挑拨离间,乱我军心。”
“可笑!”
众人得知文书内容,陡然一阵哄笑。
“刘竞成,黔驴技穷矣!”
“竟出此下策,惹人耻笑。”
夏侯将军追随主上数年,尽忠职守,屡立战功,为主上麾下第一武将,最为信重。
他怎会无缘无故反叛,转投刘竞成?
夏侯敬德忙道:“主上,末将……”
高楷挥手道:“我与你之间,不光是君臣,更是生死之交,君子之谊,不必多言。”
他将文书烧成飞灰,毫不迟疑。
“谢主上!”夏侯敬德心中感动。
“来而不往非礼也。”高楷深沉一笑,“刘竞成既然出招,我自当接招。”
“否则,岂不辜负他一片苦心了?”
杨烨好奇:“主上有何妙招?”
“他以蜡丸设离间计,我倒不妨效仿一番。”高楷淡淡道,“唐检,命奉宸司校尉,潜入太原城,传播一则童谣。”
“金刀无卯,当为天子。”
“遵令!”唐检领命去了。
诸将迷惑不解,区区一则童谣,有何妨碍?
杨烨思索片刻,脱口道:“主上这是,利用金刀之谶?”
崔皓回过味来:“金刀之谶,万世臣刘,然而无卯,应天命者另有其人。”
“刘竞成听闻,必然忌讳,张钊,生死难料!”
高楷淡笑道:“刘竞成并非昏主,光凭这一句童谣,难以置张钊于死地。”
“我所求者,只需他疏远、不再委以重任,足矣!”
崔皓心领神会:“此乃阳谋,考验人心。”
“然而,人心最经不起考验。”杨烨笑了笑。
……
奉宸司校尉在河东道十九州,各有分布。作为首府,一道中心,太原城自不例外,更为重中之重。
小校们接了命令,行动迅速,不出一日,城内街头巷尾,皆响起孩童们欢快的歌谣。
“金刀无卯,当为天子。”
这点异样,很快被坊间小吏察觉,一层层上禀府衙。
等刘竞成得知,童谣已传得满天飞了。
“金刀无卯,当为天子?”
刘竞成面色阴沉:“可有查清,谣言出自何处?”
姚永吉瑟缩道:“微臣遍查诸坊,尚未得知源头。”
刘竞成冷声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
“大王恕罪!”姚永吉慌忙跪下。
“大王切莫急躁。”冯睿安抚道,“微臣料定,此事必为高楷所为。”
“何以见得?”刘竞成面色沉凝。
“这几日,秦军大营风平浪静,并未见夏侯敬德失宠。”冯睿低声道,“可见,蜡丸离间之计,并未奏效。”
“高楷素来睚眦必报,这童谣,必是他暗中操控,作为反击。”
刘竞成拧眉不语。
张钊连忙撇清干系:“大王,末将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若有丝毫异心,必五雷轰顶!”
刘竞成凝视着他,半晌后,方才平淡道:“孤素知你忠心,你何必急于自证清白?”
张钊面色微变,解释道:“末将多嘴,请大王降罪。”
“还望大王莫要轻信谣言,中了高楷奸计。”
“在你心中,孤便是不辨是非,昏聩之主么?”刘竞成阴恻恻道。
“末将绝无此意!”张钊急忙辩白,“大王,末将……”
刘竞成挥手打断:“你一片忠诚,孤自是刻骨铭心,不必再说了。”
“是……”张钊只能拱手。
待众人告退,昏暗内室中,刘竞成自语声幽幽响起:“金刀无卯,当为天子?”
张钊做天子,那他这个大王算什么,垫脚石么?
翌日,王府传出军令,念及张钊劳苦功高,升为太常少卿,掌管礼乐、祭祀,至于军中庶务,就不必操心了。
“谢大王!”张府,张钊大礼拜谢,神色难掩落寞。
待内侍离去,一众部下纷纷为他鸣不平:“自大王起兵以来,将军每战必冲锋陷阵,屡立大功,从未懈怠。”
“如此忠心,苍天可鉴!”
“然而,大王竟听信一则童谣,便心生猜忌,明升暗贬,不予重用。”
“实在叫人寒心!”
“是极,大王怎可这般不智?”
“够了!”张钊低喝一声,“隔墙有耳,尔等莫非不知?”
诸将仍愤愤不平:“大王此举,分明疏远将军,抹杀将军昔日功劳……”
张钊急忙打断:“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身为臣下,理当遵从,怎可口出怨言?”
“何况,我又怎是自恃功劳之人?”
诸将无奈,暗叹大王竟听信谣言,自断臂膀。
将军如此忠心,反倒被疑,数年拼死效命,仿佛成了笑话。
着实为将军不值!
张钊虽喝止众人妄语,心中却未尝不悲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莫非我也要落得这般下场么?
窗外,阴雨连绵,整座太原城,皆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不见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