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比那肥胖的身体,也早已被汗水和泥污,弄得肮脏不堪。
他现在,狼狈得就像一条被人打断了腿的野狗。
“大王……大王……歇……歇一会儿吧……”
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是国相呼衍当。
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在被王潇潇的剑所伤,又被奢比当成挡箭牌推下高台之后,竟然奇迹般地,没有死。
他带着最后剩下的十几名王帐护卫,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找到了同样在仓皇逃窜的奢比。
然后,便带着他,一路向北,亡命奔逃。
“歇什么歇!想死吗!”奢比回头,对着呼衍当,破口大骂,“秦人的追兵,就在后面!现在停下来,就是等死!”
呼衍当的脸上,满是苦涩。
他捂着还在流血的胳膊,看着自己这个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大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不能停。
停下来,就是死。
可不停,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整个东胡,都已经完了。
呼卓那个叛徒,肯定已经控制了王庭。
他们现在,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水……我渴……给我水……”奢比喘着粗气,对着身边的一名护卫喊道。
那名护卫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大王……我们的水囊……在逃跑的时候,都……都丢了……”
“废物!一群废物!”奢比气得一脚踹了过去,“连个水囊都看不住!本王养你们有什么用!”
那名护卫被踹倒在地,也不敢反驳,只能挣扎着爬起来,低着头,跟在后面。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他们又累,又渴,又饿。
更可怕的是,他们迷路了。
为了躲避秦军的追杀,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专挑那些偏僻难走的山林。
结果,绕来绕去,他们发现,自己好像,迷失在了这片茫茫的群山之中。
“国相!国相!”奢比又把呼衍当叫了过来,“你不是说你熟悉这里的地形吗?白狼山呢?我们的王庭呢?到底在哪边?”
呼衍当看着周围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山峰和树林,也是一脸的茫然。
他年轻的时候,确实跟着老王,在这里打过猎。
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的他,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大王……老臣……老臣也……”
“你也什么?你也找不到路了是吗?”奢比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杀意,“找不到路,本王要你何用!”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金刀,就要向呼衍当砍去。
周围的护卫们,都吓了一跳,但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忽然从旁边的树林里,响了起来。
“你……你们……是……是谁?”
众人心中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皮袄,脸上满是污垢的东胡少年,正从一棵大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惊恐地看着他们。
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一个孩子?
奢比那举起的金刀,也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那个孩子,那双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睛,那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体。
他那颗因为绝望和愤怒而快要爆炸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不是因为怜悯。
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希望。
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孩子,别怕。”奢比的脸上,挤出了一个自认为和蔼,实际上却比恶鬼还要难看的笑容,“我们不是坏人。”
他收起金刀,缓缓地,向着那个孩子,走了过去。
那孩子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往树后缩。
“别动!”
奢比身边的一名护卫,厉声喝道,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那孩子吓得身体一僵,脸色惨白,不敢再动了。
“混账!谁让你拔刀的!吓到孩子了怎么办!”奢比回头,对着那名护卫,怒斥了一句。
那名护卫愣了一下,有些委屈地,收起了刀。
奢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再次看向那个孩子,声音变得更加“温和”。
“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孩子嘴唇哆嗦着,看着奢比和他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护卫,眼中充满了恐惧。
“我……我叫巴图……我……我的部落在附近……被……被人抢了……我……我是逃出来的……”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悲伤和恐惧。
奢比的眼睛,亮了。
部落被抢人了?
逃出来的?
那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对这附近的地形,肯定很熟悉!
真是长生天保佑啊!
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竟然送来了这样一个向导!
“可怜的孩子。”奢比的脸上,露出了悲天悯人的神情,“你的族人,是被那些该死的秦人杀的吧?”
巴图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奢比。
他的脑海中,闪过母亲临死前,将他死死按在身下的那一幕。
闪过那些穿着苍狼锐士铠甲的恶魔,挥舞着屠刀,砍向自己族人的那一幕。
一股滔天的恨意,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几乎要忍不住,扑上去,咬断这个肥猪的喉咙!
但他忍住了。
因为,他想起了那个秦人公子,扶苏。
想起了扶苏对他说过的话。
“你想不想亲眼看着东胡王死?”
想!
我做梦都想!
巴图的眼神,在瞬间的疯狂之后,迅速地,恢复了平静。
不,是死寂。
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
“是……是的……是秦人……”
“唉,那些天杀的秦人!”奢比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孩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为你的族人,报仇的!”
“因为,我,就是你们东胡的王!”
奢比挺起胸膛,脸上充满了傲慢和自得。
他以为,当自己亮出身份后,这个孩子,一定会立刻跪在地上,对自己感恩戴德,顶礼膜拜。
然而,巴图只是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崇拜,没有激动。
只有一种,让奢比有些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