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正的突然出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包括陆玲在内，每个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地集中到杨柳身上。
半龙人姑娘不敢置信地盯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拳头下意识握紧，指甲快要嵌进肉里。
看着脸色越发难看的杨柳，方九脑海中闪过各种电视剧里的场景——看到亲人疑似背叛组织后的女主角先是在原地流下两行热泪，接着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大喊一声“这不可能！”然后抹着泪转身跑远，殊不知后续事情的真相还有待考证……
然而杨柳显然不是电视剧里为了刻意制造冲突而诞生的角色，她在最初的震惊和彷徨后，仅仅过了三四个呼吸就平静下来，继续凝视着显示屏的画面。
方九和莉雅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人一机纷纷沉默，接着转过头去，和杨柳一起等待后续的发展。
“东西呢？”
在俞正发出询问过后，从开始到现在从未动弹过的机仆忽然有了动作。
虽然以机仆的第一视角看得不太清楚，但勉强能看出这位F世代的机仆在自己胸前执行了一连串的操作，打开了自己的胸腔盖板，并将半条手臂伸了进去，从中掏出一个亮银色的铁盒。
“还能这样？”方九被机仆的操作惊到，“机仆都把东西藏身体里？”
莉雅默默飘忽到方九头顶，一边降落一边说道：“据我所知只有少部分机仆有这种危险习惯……毕竟机仆的构造相当精细，随便往里头丢东西，要么东西在结构运转的力量下被碾碎，要么齿轮或者旋机卡死……而且说实话这种保存方式很不方便，每次还得给胸腔撬开，麻烦滴很。”
方九眯了下眼睛：“但视频里的机仆还是走了‘掏心掏肺’这条路，是为了隐蔽性吗？”
“不清楚。”莉雅没有发表意见，“继续看吧。”
视频中，机仆从胸腔里掏出盒子之后，将其递给面前的俞正。
俞正却没有着急接收，而是先低头确认了一眼手表上的数据，又掏出一把造型独特的扫描枪对着面前的盒子来回检测两次，直到确认完毕，他才丢掉烟头，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盒子。
“啪”地一声轻响，俞正将盒子打开。
在背后操作仪器的美狄亚看到这一幕，眼疾手快地开启0.25倍慢放模式。
只可惜当前的视频是机仆的第一视角，因此即便进行慢放，也还是无法看到位于盒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陆玲轻轻捏着下巴，回头看向美狄亚：“把录像用向量渲染一遍需要多久？”
美狄亚知道陆玲所说的那种技术，快速思考一下：“最快也需要半天时间。”
“把备份录像丢去渲染。”陆玲的判断精准而迅速，“我们必须知道俞正到底从无序者手中拿到了什么东西。”
美狄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开始在仪器前噼里啪啦地操作。
方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向量渲染是什么？”
“一种能够在视频或照片里进行拓展的技术。”陆玲双手抱住前胸，平静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让我们从其他角度重新观看一遍当时发生的事情，对搜集情报很有帮助。”
方九露出了然之色，再次感慨在黑科技这块还得是管理局最专业。
录像继续按正常倍速播放。
俞正在打开盒子后，快速瞄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接着点了点头。
“没问题。”
他将盒子收起，目光缓缓上抬，越过面前的F世代机仆，直接与她背后的那三名无序者对视：“照理来说这是最后一次交易了，但是如果你们给的东西没有起效，我还会来找你们的。”
无序者低沉的嗓音裹挟着电流响起：“大家都是老相识，事到如今还要怀疑我们？”
另一名无序者不满地压着嗓子：“如果没有我们之前给你的抑制剂，你现在早就疯了。”
俞正像是没听到似的，淡淡地说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只关心这一次到底能不能结束？”
“绝对可以。”
无序者队长缓缓开口：“前面那些抑制剂的效果只是暂时的，但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种子】，它绝对有能力帮助你逃离深渊。”
俞正静静地看着对方。
沉默在废弃工厂内蔓延。
过了好一会，俞正仿佛释然般松了口气，后退几步，重新回到阴影中，“记得不要留下太多痕迹，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不想把事情暴露给任何人，尤其是一直盯着你们的管理局。”
“不需要你提醒。”无序者队长低声说道，“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我自己有办法。”俞正不以为意地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F世代机仆，“这机仆怎么办？”
“不用担心，她的程序已经被提前设置好了。”
下一秒。
方九等人面前的屏幕骤然变红。
各种危险报告提示瞬间占满屏幕，最后是一道鲜红的两分钟倒计时浮现在屏幕中央。
俞正看出机仆已经启动了自毁程序，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
剩下的无序者则快步上前，捡起机仆脚边的黑色布袋，带着一堆叮铃哐啷的东西走远。
片刻过后，随着剧烈的爆炸声从机仆体内响起，显示屏中骤然闪过无数雪花和闪屏，视角乱七八糟地旋转，承载着储存记忆的机械盖板在半空飞旋数周，最后落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视角正对着废弃工厂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模糊不清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先前刻意拉开距离的无序者折返回来，像捡宝贝似的开始整理地上的残骸。
而就在无序者们整理完其他部件后，很快就发现了工厂角落里的这块重要盖板。
其中一名戴着面具的无序者出现在镜头前，刚准备蹲下捡起这块盖板，身后就传来无序者队长的一声呵斥。
“等等！它被污染了！”
面前的无序者动作瞬间僵住，连忙起身后退几步，轻轻地吸了口气：“这么快就被污染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让机仆和他交接物品。”无序者队长走上前，低头看向脚边的机仆盖板，沉默两秒，“即使是钢铁圣母最完全的子嗣，也无法抵抗这份侵蚀与污染，更何况是尚且不完全的我们？”
“难怪没有被自毁程序摧毁……”另一名无序者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发出吱呀吱呀的钢筋摩擦声，“那……这东西我们还要不要想办法回收？带回去会不会太危险？”
“放着吧。”
无序者队长略作思忖，口齿间发出阴森的笑声：“就当是给管理局的一份意外之喜好了。”
于是。
无序者们离开，废弃工厂再次变得空荡安静。
机仆盖板安静地躺在角落里，在储存记忆即将消失的最后几秒，显示屏中的画面再次变换——大量的幻象在工厂内出现，它们起初是一团团不同的不确定性的模糊幻影，却又在下一瞬间变成了俞正的模样。
孩童时期的俞正、青少年时期的俞正、成年后的俞正、中年时期的俞正……以及照理来说根本还没有诞生的老年时期的俞正——这些幻象在刹那间变化成不同形态、不同穿着打扮的俞正，接着又变回模糊的……只有轮廓的幻影。
这些俞正的幻影慢慢动了起来，各自被投入到某一场景里，接着又被疾驰奔来的火车撞碎、被深林的野兽撕开胸膛、从万丈悬崖的边缘坠落、在深邃的海底溺亡……
和方九等人当初在废弃工厂里所看到的场景一样，这些幻影最终变化成了怨念幻象，盘踞在工厂之中。
录像正式结束。
……
……
谜题解开了。
原本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方九当时就觉得很奇怪。
明明俞正之前充分展现了自己作为管理局特工兼调查员的专业性，却偏偏在最后与193诅咒铁片相遇时，没有使用任何防护措施就打算直接上手去拿——如此鲁莽的行为当时被莉雅解读为【想在女儿面前表现】，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俞正只是迫切地想要回收机仆留下的痕迹，他知道这东西会成为重要的线索。
而且那些怨念幻象的本质也终于得到了解答——它们的诞生并非来自某个严重超生的家族大屠杀，而是来自俞正一人，这就是为什么当时那些怨念幻象都给人相似的感觉，并且杨柳也曾指出那些幻象看着很眼熟——那是她亲爹，不眼熟才有鬼了……
逻辑终于理顺了。
但是问题还没完。
俞正到底想干什么？以及为什么他会给带来无序者口中所说的【污染】？
更重要的问题是——
“俞正在什么地方？”
陆玲迅速拨通鲨鱼局长的电话，神情严肃非常：“告诉我他现在的具体位置！”
俞正毕竟是归属于第三分区的特工，鲨鱼局长是最有可能知道他去向的鱼。
突然接到电话的鲨鱼局长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忙翻阅办公桌前的文档，过了两秒后才回答：“根据几天前的报告，俞正调查员主动申请调离了第三分区，调往地点是……七号实验区。”
陆玲闻言一怔。
七号实验区，不正是前几天爆发异常状况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