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回以冷笑,“蕙香?哪里还有蕙香了?如今已是成了「四儿」了!”
贾琏听了也是挑眉。
哟,直接从清香花草,直接干到数字了。
其实他多少对「四儿」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是倒是不记得「四儿」这个名字竟然经历了这多的波折,一路三次改过来的。
本来有种玄学的说法,认为名字与命相连。原本那兰香花草,变成普通的数目字儿,四儿这丫头的命便无形之中被袭人和宝玉给改了。
袭人改的那次还行,好歹大差不差;可是宝玉给改的这次,却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宝玉是为了跟袭人置气,不喜欢「蕙香」二字之中暗含了「花气袭人」,这便给改了;可是他怎么就不想想,这对人家四儿一个小丫头来说又公平何在呢?
此时此刻,也只有一个晴雯替她鸣不平罢了。
尽管,晴雯这般鸣不平也是因为生袭人的气;但是到底有这样一声,便比没有这一声更好。
贾琏便捉了晴雯的手过来,轻轻摇晃,“我也觉着宝玉这么着不好。可我也更觉着,因为此事叫你不高兴了,才是最不好的。”
“不如这样,若我去找宝玉,叫他把人家小丫头的名字改回来,你心里可舒坦些?”
晴雯抬眼定定看贾琏,“你竟然肯因为我说这么几句话,就去找宝玉?”
贾琏点头,“那是自然。我都说了,你在我眼里那可是顶重要的。”
晴雯心下微微一悸,悄然垂下眼帘。
她方才因为四儿改名的事这样激动,是因为宝玉触碰了她的底线,叫她生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她自己在宝玉那儿也只是个丫头而已。再是老太太给的,再有头有脸,可只要是宝玉未曾肯给她名分,那她就依旧还只是一个丫头。
那么宝玉能对一个四儿如此,又怎知来日不会对她如此?那到时候,她这一生,又是何来?
可同样是丫头,看人家袭人多会呢,这般忘记了身份一般跟宝玉大吵大闹,却反倒惹得宝玉重视,全心全意来劝解。
可晴雯扪心自问,袭人这样的事,她自己是决计做不出来。于是便也只能恨自己没本事。
林林总总,搅和在一起,倒叫她一时也分不清她究竟是在生袭人和宝玉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了。
可是就在这样迷乱的时刻,却有个人豁然拨开乌云一般,清清楚楚告诉她,在他心里,她很重要。
她的那些迷乱,虽然还不能立时就全散了,可是却显然宛若刚刚吞下了一颗定心丸儿,她的心里便没有再那般悲怆了。
晴雯抬眼看他,“那你去拦着宝玉给四儿改名,又难道不是为了四儿去的?我便与你说实话:能被拨到宝玉房里使的丫头,不论年纪大小,相貌自然都不会差。那四儿生得也是水秀,焉知你素日没留意过她,于是这便是为了她去的,却要与我卖个人情?”
贾琏轻啐她,“你还讲不讲理?若不是听你说,我哪里知道什么芸香、蕙香、四儿的。我竟好大的脸,竟为了一个自己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样的丫头去拦着宝玉给自己房里丫头改名儿,叫他捡我一个把柄,回头还不得到老太太面前告我状去?”
听得他这样说,晴雯这才笑了。
她笑起来像个小狐狸似的,眼角斜挑着瞟向贾琏,“罢了,算我信你的了。”
贾琏心下一宽,趁机挨着她肩膀坐下,手里也得寸进尺,干脆将她的小手都攥进掌心。
她那一双长指甲,生得就是与这府里所有的丫头都不一样。
其实贾琏从本心里不大喜欢太长的指甲,他毕竟是现代人,跟古代的审美有些出入。但是晴雯的长指甲不一样,她不是用这个来展示自己「不用干活」的娇贵,却反倒正好相反,她的长指甲反倒是她辛劳的最有力证据。
——姑苏绣娘之所以技绝天下,用长指甲劈线便是必须的入门技巧。若没有这样一双长指甲,即便借助旁的工具来劈线,都做不到本人指甲这般的得心应手。
晴雯气消散了,这才发现贾琏竟然攥着她的手。她登时恼了,用力往回拽。
贾琏笑着阻拦,“别闹。爷都攥了半天了,现在才躲已经晚了,非要折腾,倒矫情了!”
“况且,爷是心疼你这双手。大正月里的,你这手冷成这样儿。姑苏绣娘,怎么敢让自己的手变得又冷又硬的?”
晴雯刚想感动,随即又恼,“呵,说得好听。到头来还是心疼我这双手罢了。这手是谁的?又与我这个人有何干系!”
贾琏只能咬牙,“瞧,不但不讲理,反倒更讲起歪理来了!这手难道不是你的,莫非不是生在你身上?我心疼你的手,怎么就不是心疼你的人了?”
晴雯心里也委屈,又知道自己的确不占理,可除了这个又无从疏解心里的不快……正在心如乱麻,自相矛盾之时,却冷不防,眼前一双桃花眼潋滟闪过,然后接下来——
她的嘴儿,就被他给亲住了!
晴雯陡然一惊,急怒攻心,这便拼了命地挣扎起来。
却又不济事,她的手还在他掌心里,她身子弱小,力气更不及他,哪里能挣脱得开!
再说他那嘴,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就是知道怎么叫她躲闪不开!
晴雯又羞又急,只能拼了命将一双手给抢回来,然后举起小拳头,照着他肩膀脊背就捶打下去。
却不成想,她的拳头非但没机会叫他吃痛,反倒让他更得乐趣了似的!
而他分明有力气捉住她的手,可他竟不捉,还由着她这般捶打踢蹬!
晴雯急了,来不及冷静细想,便索性一口咬了下去……
贾琏这回终于吃痛,勉强松开了她。却只是淡淡抬手抹了抹唇角——他唇角,已是沁出血丝儿来。
他竟是毫不在乎那疼痛,而且那血丝儿反倒叫他凭空更多出来一股子妖邪之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