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圆天分不如卢溯,考上秀才已经是顶天了。宋亭舟主动去他家找他,问他可想做赫山主簿的时候他直接傻了。
“宋大人,我……学生真的可以进县衙当差?”
可能是以后不会常见了,宋亭舟难得对赫山两个独苗露出抹笑意,“难不成我特意找过来骗你?”
“不不不。”郑圆忙不迭的摇头,“大人怎么会骗人呢。”
宋亭舟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还不尽快去县衙和乔主簿交接?不懂得趁机多多问他。”
“是”郑圆被好消息砸晕了头脑,兴高采烈的去了县衙报到,只两天下来人就蔫了。
孟晚这边也有一大堆的事需要处理,糖坊他已经放心交给碧云了,这倒是没什么可操心的。但藕坊才刚刚起步,甚至一直都是零散的卖藕,还没到大肆收获的时候,等深秋收藕的时候,孟晚是要回来帮忙把关的。
而且他想把唐妗霜带到府城去做事,赫山就留下荷娘与懂哥儿他们。陈二一家经孟晚考察发现为人着实不错,他打算雇佣陈家人帮藕坊拉藕,大牛一个马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还能镇住些偷鸡摸狗的人。
青杏一家也是要随他们去西梧府的,这点毋庸置疑,她们一家医术好不说,孟晚于她们有救命之恩,关乎家人身体性命等,孟晚轻易信不过新人。
还有窑场的风重师徒和徐老,徐老年纪大了,可能不愿折腾,但风重这个人才孟晚是一定要带走的。对方最近搞橡胶搞得热火朝天,孟晚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如今就差太子给的瓘玉局工匠,他便能在西梧重开一个正正经经的窑场来。
六月二十,新派来的赫山知县远道而来,他与吴昭远是同一届进士,只是两人平时没什么交情。这位新知县也没什么家世背景,不然不会被派到赫山来,毕竟岭南的名声只有小范围人知晓,名头还没彻底打出去。
但到了赫山后的所见所闻早已颠覆了他的认知,宋亭舟与他交接了几天工作,不轻不重的敲打了这位新知县几句。
毕竟赫山县是他一手建设成如今模样的,他是升官了,不是死了或者调走了,相较于其他县城,赫山他会一直关注的。
养鸡场低价转卖给陶家人,孟晚渐渐脱手手里的产业,常金花也把他的炸鸡铺子交给旁人打理。之后孟晚每月都会回来一趟巡视他名下的糖坊和藕坊,核对其中账目等,顺手就能将炸鸡店的营收和几间铺子的盈利带回给常金花。
他们家现在已经不差钱了,但自己挣钱自己花的踏实感是这个时代女性无法抗拒的,孟晚想着到了府城再给常金花找间铺子开开,她想去就去铺子里忙活,累了便在家休养。
一家子各忙各的,到齐盛二十九年夏,七月初二,宋亭舟雇佣的车马天还没亮便从巷子里出发。他们谁都没有通知,又不是不回来,免得引起许多愁绪。
守城兵开城门目送他们出了城门,突然在后面一嗓子嚎了句,“宋大人,一路走好!”
孟晚正坐在车辕上凉快呢,差点没被他一嗓子给顺便也送走了。
果不其然,后面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光,最奇葩的是县城外面的官道上也跑来一群人,都是各村的里长带着人和草席铺盖,也不知道守了几天,各个被蚊子吸了一脸大包。
“孟夫郎你要走怎么也没和大家说一声?要不是陶老头说漏了嘴,我们都不知道。”
“宋大人,你去了……去了府城,可别忘了我们这群人啊!”
最年轻的里长就是水和村的,剩下基本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他们顶着一脸大包哭着对宋亭舟和孟晚说话,语气比被抛弃的怨妇还可怜。
孟晚心里又感动又好笑,“大家快回去吧,我们只是去府城,又不是回北地,还会再回来的。”
宋亭舟则是细细同里长们交代,“新上任的王知县同样是个好官,本官走后若有什么冤屈,该报官报官,不可私自滥用私刑。”
他后一句话说得语气有些重,显然是怕自己走了之后,新知县镇不住场面,会被某些压制下去的当地势力打压。
里长们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毕竟槿姑杀夫案现在整个岭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赫山县没靠甘蔗闻名岭南,反倒靠着这么一出戏传遍境内。
辞别了村民们,宋亭舟一行人终于顺利上路。常金花晕车的毛病没好,病歪歪的靠在马车里受罪,阿寻和楚辞与她在同一辆马车上照顾她。
反而阿砚是头一次出远门,颇感新奇,但很快就败在高温和漫长的路途上。孟晚将他安置在车里,窗户全都大开,缝着薄薄的纱布,让其四面透风。车厢里面也奢侈的铺着柔软的纱罗,阿砚躺在上面睡觉虽然依旧很热,可身下是光滑且不沾身的。
孟晚一下一下的给他打着扇子,偶尔自己也扇两下。便是这样后几天阿砚也熬不住了,基本上天天睡醒都要哭上一场,路上也只能喝得下熬好后凉凉的藕粉。
等半个月后他们终于进了西梧府城门,阿砚已经瘦了整整两圈,常金花自己还不痛快,看见蔫答答的阿砚心疼的要死。
宋亭舟先将他们送到客栈安置,自己洗漱后换上官服去府衙报到。
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后,孟晚才觉得自己好似活了过来,实在是太热了!
这半个月的路程不是他们经历最远的,却是最难受折磨人的一回。
其他人都在各自休息,阿砚迷迷糊糊被黄叶抱着洗了个澡,这会儿又趴在床上睡着了。
这已经是客栈最好的房间,却也只是朝南有两个窗户,屋子里并不太通风,阿砚脸蛋脖颈都是细密的汗珠。
孟晚让黄叶打了盆凉水过来,浸湿了帕子给阿砚擦脸和脖子,帮他降降温度。等太阳稍微倾斜的时候,打了把油纸伞带着雪生去了牙行。
客栈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自己家才舒舒服服的。
孟晚找了官牙里的四五个牙子,都给发了赏钱,让他们在最短时间里给他找出两套靠近府衙的宅子出来。一个要两进的小宅子,一个要更大些,三进四进都成。
同知夫郎的名头再加上孟晚的大手笔,牙行的人态度尤为积极,第二天一早便地上来两本册子供孟晚查阅,上头还贴心的画好了简略的户型图纸。
他们急着入住,孟晚飞速选好离府衙隔了一条街,同一巷子内的两套宅子。小的一套两进的在巷口,缺点是宅子有些破旧,有些地方需要重新翻新。
大的那套四进的就巧了,正是上任刘知府曾经住过的宅子,里头器物用具一应俱全,简称拎包入住。
孟晚看了后比较满意,但仍谨慎的先问了问宋亭舟,“不会不合规制吧?”
宋亭舟让他放宽心,这种事就和国家规定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一样。律法本来规定的是一、二品官可以纳四妾,三、四品官可纳三妾,五、六品官二妾,七、八品官只能纳一妾。往下的平民百姓并无纳妾的权利,只能四十无子后方能纳妾。
听着还算合情理,但实际上地方乡绅不光纳妾,还有娶平妻的荒唐者。胡逖一个小小的七品官,纳了一后院的小妾。当上位者都不遵守的时候,这条律法便早就形同虚设了。
孟晚安心的买下刘知府留下的四进大院,让苗家人先暂住在其中一间单独的小院内,等巷口的宅子修整好了再搬过去。
医馆这三年也挣了些钱,但买宅子还是不够的。宅子孟晚买下,记在自己名下借住给苗家人住,不过这辈子应当是不会收回了。
“家里又买了新仆人?”常金花稀罕的在宅子里走走逛逛,这几天休息好,人又精神起来了。
孟晚陪着她四处逛,边介绍里面的院落景致,“这回咱家换的宅子大,光靠黄叶和秋色不得把他们累个好歹的?买了八个做粗使活计的,其中四个跟着秋色在门房前院,四个跟黄叶在后院管家里灶房和采买。”黄叶和秋色两个也算得上宅子里的小管事了。
“你说的也是。”但常金花还是有些不习惯,“我看灶房里也有个年轻媳妇儿?”
“我花钱雇的。”
孟晚指着外头的烈日,“这天气你还有心思往灶房钻?”
常金花:“那我干啥?”
孟晚将她推送到自己屋子,“娘你先好好休息,过了这个难熬的夏天,你想做什么我帮你找铺面,苗家的铺面我还没找呢。”
常金花反过来叮嘱他,“你也是,今年气候这么热,少往外跑,多在家歇歇。”
孟晚弯着眼睛笑,“知道了,我看看家里还添置什么东西。”
刘知府上任走后将贵重东西都带走了,他家夫人是个精打细算的,大部分大件的家具也都带了去,留下些东西也不算好。
孟晚捡能用的叫人搬去前院,等苗家宅子修建好了给他们搬去用。自家的床和衣柜、屏风等要去木匠铺子买新的,没有现成的就交了定金重新打,他钱给的痛快,
宋亭舟这几日没有正式上衙,带着孟晚两人忙着给家里添置物件。
“这几年虽然有一半的钱投到县衙修路上面去了,但家里如今还是攒下了两万六千两白银。等藕粉做出去,利润会更加喜人,咱们也买上两样好家具撑撑场面?”孟晚走在树荫下,扇着扇子和宋亭舟说话。
藕粉他定义的身价是
宋亭舟都不知道他家家底现在这么丰厚,一时间有点愣神。
“你做什么这样傻傻的看我,娘手里还有一笔小金库呢!”孟晚好笑的看着他。
宋亭舟笑的有些无奈,“从前读书就是靠夫郎和娘,没成想做了官,家里还是要靠你们撑着。”
孟晚主动环上他半边的胳膊,“夫君不高升,我和娘再能赚钱都守不住,咱们家里正正好好,缺了谁都不行。”这个时代里女子和哥儿的处境是艰难的,若是宋亭舟只是一介白身,那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昌平卖卖豆腐,做做油果子。
宋亭舟握着他的手温柔回视,“晚儿说的在理。”
他们刚从一家木匠铺子里出来,又到专门卖瓷器的民窑街走去,挑了些漂亮的陶瓷碗、陶瓷盘子和罐子等,付了钱让小二送到新宅里。
过后又从陶瓷铺子的掌柜口中,打探到专门贩卖织物与布料的地方,一个叫吉祥街的街道。
听说这条街的街头和街尾各开了一家染坊,使得周边聚集了众多颜料商行、布坊、成衣店等。
他们过去买些窗帘和帷幔,顺带逛逛街,等宋亭舟上衙,他们便又开始忙了。
进入吉祥街,里头确实热闹非凡,但人多是非就多。西梧府以前因为黑叶县的荔枝和沙坑县的橘子,算是岭南各府排在前头的其中一个。
能定居在府城里的都是小有资本的人,三三两两上了岁数的大婶,为主家置办物什的丫鬟小厮,站在铺子门口绕价的摊贩等。宋亭舟和孟晚进来后,总有那么三两道目光瞥过来,或是好奇、或是惊艳的打量,但最多的却是鄙夷。
“光天化日的,这天还没黑呢,就当街拉上手了?”
“真是不知羞耻,长得那个狐媚样子,不知是哪个窑子出来的呢!”
“窑子里的?我看不像吧?”
“说不准,不然谁好人家的夫郎行事这般放荡?”
宋亭舟脚步一顿,拉着孟晚渐渐向说闲话的那批人靠近。他身高高大挺拔,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又冷冽如冰,目若寒潭。越是靠近便越是能感受到他强大的压迫感。
那几个相看布料的妇人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相互搀扶着往后面退,“你……你想做什么!”
“我们不过是交谈几句,你若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我们说不成!”有个身着石榴红长裙的妇人强撑起派头冲宋亭舟叫嚷。
可能是被宋亭舟的气势吓的,她喊声都有些破音了,哪怕是热闹的街道上都很突出,引来许多人关注。
宋亭舟黑眸幽深,声音深沉有力,“我与夫郎携手闲逛,并无触犯禹国任何条例,但你当街辱骂旁人,却是犯了骂詈罪。”
那妇人见周边聚了人过来看热闹,其中还有她家小厮,像是突然间有了仪仗,“还跟我扯律法,知道本夫人是谁吗?”
她叉着腰大声嚷道:“府衙里的照磨是我亲弟弟,你去府衙敲鼓告我啊?你去告啊?”
宋亭舟声音里罕见带了丝怒意,“府衙从九品的陈照磨是吗?家人行径嚣张,只怕也不是什么能堪用的。”
“你怎么知道我弟弟姓陈?你是什么人?何为堪用不堪用,你给我说清楚!”那妇人越听越不对,语气急促的连番质问宋亭舟。
孟晚站在她面前不怀好意的说:“你这长舌妇,回去问问你的照磨弟弟不就知道了吗?往后还是多积口德,再花钱去其他地界给你弟弟捐官吧。西梧府,他这辈子就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