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鹿童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他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鹤童在瞬息间化作一具枯槁的皮囊,仿佛被无形的岁月之手瞬间掠走了万载光阴。
他脸上所有的狡辩、所有的“合理”、所有的执念,都在这一刻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茫然。
“师…师尊…?”
鹿童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撕裂襁褓的恐怖景象。
那颗蠕动着、流淌着粉色脑浆般物质的巨大寿桃,以及寿桃上那只燃烧着纯粹碧绿“火焰”的巨眼。
那冰冷、漠然、充满掠夺本能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南极仙翁”的幻想。
那碧绿巨眼似乎“看”了鹿童一眼,又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
它缓缓地“转动”着,仿佛在适应这具新生的、由百万寿元与玄天污秽共同铸就的“容器”。
无数条原本连接着鹤童、抽取着城中白骨的碧绿丝线,此刻变得更加粗壮、凝实,如同活物般蠕动着,贪婪地汲取着下方死城残存的最后生机与玄天污秽之力。
整座比丘国死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地在微微震颤,那些端坐的白骨空洞的眼窝中,碧火摇曳得更加剧烈,仿佛在无声地哀嚎。
“看明白了吗?”如来有些低沉:
“这非是南极道友的复苏,而是玄天意志利用你们对师尊的执念、利用这百万骸骨为基、利用南极道友残魂中最精纯的寿元法则,孕育出的一个畸形的‘窃生之种’!
它窃取的是‘长生’的权柄,扭曲的是生死的界限!你们布下的阵,不是仙阵,是玄天为自己打造的‘孵化巢’!
鹤童的生机,不过是它破壳而出后的第一份养料。
“桀桀桀……”那寿桃碧眼再次发出令人神魂冻结的诡异笑声,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众人识海中震荡。
它似乎很满意自己这副新生的躯壳,更满意眼前这些“新鲜”而强大的生命气息。
“仙道…长生…不朽…千年已过,终于重新回来了!”
一个断断续续、混合着鹿童声线、鹤童残留的尖细以及一种非人意志的诡异声音,从寿桃碧眼的位置发出,充满了戏谑和贪婪。
“如来,我们又见面了!意外否?惊喜否?”
它的“目光”扫过陆渊、杨戬、哪吒、如来,最后落在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鹿童身上。
一股无形的力量骤然降临,鹿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拽着,离那恐怖的寿桃碧眼越来越近!
“好童儿,为师真的要好好的谢谢你!来,靠近一点儿,让为师好好的与你亲近亲近。”
“不!不要!放开我!”
鹿童惊恐地挣扎,但所有的仙力在那碧绿邪眼的压制下都如同泥牛入海。
他看着近在咫尺、散发着冰冷死亡与贪婪吞噬气息的邪眼,看着鹤童那具干瘪的皮囊,巨大的恐惧和悔恨终于彻底击垮了他。
“你不是我师父!你不是我师尊!”
“错了!我们都错了!”鹿童涕泪横流,对着陆渊等人绝望地嘶喊:
“他骗了我们!它利用了我们的执念!它扭曲了阵法!
它把师尊…把师尊变成了…怪物!师妹…师妹她…啊啊啊——!”
他的哭嚎戛然而止,因为数道碧绿的光丝已经缠绕上了他的身体,开始贪婪地汲取他的生机。
“桀桀桀……鹿童啊,何必这么凄凄切切呢?”寿桃碧眼那扭曲混合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戏谑,
“这身皮囊,这千年谋划,都托赖你们二位好徒儿了!”
寿桃一颤,鼎盖自然掀开,里面一颗绿色灵珠跳出,直接跳入碧眼之中。
得此灵珠,这寿桃气息又是一变,体型迅速变化变成一个白发人形,头顶寿桃的老翁模样。
“如来…佛祖,救我啊,佛祖!”鹿童惊叫,
如来却摇了摇头,“千年之久,你早已经是他的一部分,相互之间不分彼此。哪里还能救得了?”
鹿童身不由己的变成一只梅花鹿,走到这老翁的身边。
这老翁张口一吐,一只白鹤从口中吐出,在他上空转了几圈,接着落下,站在了身侧。
有鹿有鹤,有道长生。
气息暴涨,白发无风狂舞,周身死寂灰气与甜腻药香混合的瘴雾轰然炸开,化作席卷全城的碧绿狂潮!
下方死寂的比丘国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万具端坐的白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化为齑粉!
齑粉未落,便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如同亿万白色飞蛾,疯狂涌向宫殿之巅,融入邪物脚下的碧绿光晕之中!
整座城池,这百万骸骨为基、千年怨气为薪的庞大盗天炉,此刻成了它的一部分!
刚刚那个小丹鼎算什么熔炉,整座城市是真正的丹炉所在。
“千年炉火,终炼真形。夫天地烘炉兮,造化为工。”
南极仙翁舒展双臂,仿佛在拥抱这方被它彻底榨干的世界。
他头顶的寿桃巨眼碧焰熊熊,目光扫过陆渊四人,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戏谑:
“如来老友,时隔千年,你我再相见。
你的风姿,却差了太多,太多了。东行之路,却要到此为止了。”南极仙翁摇头。
“你并没有被玄天侵蚀!”如来的脸色极其凝重,看到此刻,似乎才看出来什么东西。
“你本就是玄天的爪牙。”
“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南极仙翁扶着胡须轻轻一笑:
“如来你也是糊涂了。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那位,本就是原始老师的一滴浊泪,同样也忘了,老夫与天尊的关系。”
“这一份关系即便是大千世界也无法阻断,这一份因果,即便是古往今来,也无法阻隔。
我为他老人家做事,本就是理所应当,何来爪牙之有?”
“这一方世界是太上开天,我们践行的是老君的道,不是元始天尊的道。”如来沉声说道:
“你的眼界,还是放不开。三清之道,混为一体。本就是与世界演化的三种状态。
太上亦是原始,上清亦是太清。”
“道本是循序渐进,自然演化,而不是两道并行,纠缠扭曲。”如来反驳。
南极仙翁却又摇头笑道:“两道并行那便修两道,最终三道合一方能得到真正的大自在。
你把它看做洪水猛兽,我却将它看做天大机缘。
由生到死,由死而生。我双脚已踏在道上,纵使你恢复全盛,亦不是我的对手矣!”
“叛徒!狗贼!呸!”哪吒直接唾弃:“老贼,我们在拼死战斗,你这老贼竟然是内奸,枉那天地众生那么信你。”
“要叫大师伯!”南极仙翁纠正说道:“你能够重新醒来,也算是迈过了门槛儿,
双道并行,将来成就不浅,天地初定,众神孕育,尚未出世,正是你出力的时候。
跟着如来,只会是九死一生,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戬,你为三代弟子第一人。最是聪慧,我想你不会做那些欺师灭祖的事情吧?”
“南极老贼,你是真该死啊!”杨戬握紧三尖两刃刀,咬牙切齿的说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连这都看不透,你们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南极仙翁摇摇头,手掌微微一握,一个龙头拐杖缓缓的出现在手中,向着地面一顿。
整座比丘死城骤然扭曲!
青灰色的城墙、死寂的长街、化为齑粉又凝聚的亿万白骨尘埃……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脚下那不断扩张的碧绿光晕中溶解、重构。
空间不再是空间,时间亦非时间,唯有“生”与“死”两种最本源、最暴戾的力量在此刻被强行糅合、撕扯,形成一片独属于他的恐怖领域——寿元道域!
置身其中,陆渊等人只觉自身的存在被强行撕裂。
一半身躯生机勃勃,血肉疯长,筋骨扭曲膨胀,几乎要炸裂开来;
另一半身躯却急速枯萎衰败,皮肤干瘪灰败,肌肉萎缩,骨骼发出朽木般的呻吟。
感官颠倒错乱,上一瞬是烈焰焚身的剧痛,下一瞬便是冰封万载的酷寒;
前一息耳边是婴儿新生的啼哭,后一息便是万灵垂死的哀嚎。
“这就是…双道并行?”
杨戬眉心神目银芒狂闪,竭力对抗着道域法则的侵蚀,三尖两刃刀嗡嗡悲鸣,锋锐无匹的银光竟被粘稠的生死二气迟滞、分解!
“哈哈哈!不错!”
南极仙翁立于道域中央,白发狂舞,头顶寿桃碧眼燃烧得更加炽烈。
脚下由白骨齑粉与碧绿光晕凝聚的白鹿昂首嘶鸣,白鹤环绕周身,发出清越的鸣叫。。
“生是生,死是死,生非生,死非死!苍天之道,玄天大道,包容万象,殊途同归,岂是尔等井底之蛙所能揣度?
这天地,本就是一座更大的熔炉!尔等,不过是炉中薪柴罢了!”
他宽大的雪白袍袖随意一挥。
轰隆!
道域之中,无数扭曲法则具现。
二郎神只觉得心神一震,倒头就睡。
反而是哪吒,乃是玄天魔体道胎,被这力量侵袭,只是腿软了一下,用枪撑地,勉强站住了身子。
陆渊的身影瞬间破碎,接着又瞬间凝合,低头看向如来,只见如来已经盘膝跌坐,毫无气息。
“活过来!”陆渊用枪尾向着如来一点,然后踹了二郎神一脚。
在白色生机笼罩之下,二人才睁开了眼睛。
“好恐怖的家伙,若非我所练玄功不凡,肉身无比坚固,刚刚已经死了!
这老贼,好深的道行!”
“他的寿元之道早已修到巅峰,扭曲寿元之道,也已经入门,在这领域当中,他让谁活谁就活,他让谁死谁就死。”
如来叹了口气,对南极仙翁说道:“老友,究竟有何见教?”
“哈哈哈哈!”南极仙翁仰头便笑:“如来,我如今双道皆有建树,这天地究竟是走玄天扭曲之路,还是走苍天仙道之路,于我而言,已无分别。”
他目光扫过陆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随即转向如来:
“老友,你灵山崩塌,金身蒙尘,大道已失。何必执着?
不如舍了这无用躯壳,一点真灵入我炉中,我可保一丝佛性不灭,待到超脱此界,将近至臻,你也未必不能重坐莲台。”
“老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想的是超脱,贫僧想的是拯救。
你既然已经得道,何不去闭门苦修,待的道行圆满,为何还淌这一浑水?”
“这是我欠玄天的,他祝我功成,我便要挡你一难!”南极仙翁摇摇头,看着自西方蔓延而来的金光梦中世界。
忍不住赞叹:“虚虚实实真假界,欲以一梦逆苍生。你们好大的气魄,可惜,到此为止了!”
“呸!”哪吒猛地抬头,赤瞳中火焰几乎要喷出来,牙龈因抵抗法则撕扯而渗出血丝,
“老杂毛!装什么样!有种放开这鬼域,跟小爷真刀真枪干一场!看小爷会不会把你的屎都打出来。”
南极仙翁摇头,哪吒这小畜生还是那个臭脾气,死几次都是一个熊样。
他视线最终落在陆渊身上:“小友,你身负异宝,道途奇特,非此界中人,亦非彼界之客,乃变数。老夫惜才。”
他龙头拐杖轻轻一顿,指向如来与哪吒,“这一难,老夫也不为难你们,还了玄天的因果即可,
如来和哪吒,交出其一,或舍如来金身,或舍这魔童躯壳,老夫允你与杨戬带着剩下一个和残魂,踏过此城,东行之路,绝不阻拦。”
说话之间,道域压力骤增!碧绿死气如亿万冰针攒刺,灰白生气如滚油灌入!
杨戬闷哼一声,神目彻底闭合,银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哪吒身体猛地一沉,膝盖将地面压出蛛网裂痕,周身赤焰被压制得只剩薄薄一层贴在皮肤上。
“休想!”杨戬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三尖两刃刀嗡鸣惨叫,但又不敢发出声来。
“杨戬从不出卖兄弟!”
“放你娘的屁!跟老子打,别玩儿阴的!”哪吒咆哮,试图挺直脊梁,却被无形的法则死死摁住。
如来低垂眼帘,无悲无喜。
南极仙翁的目光,只锁定陆渊。那眼神平静,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与笃定,
如同猎手看着已入笼网的猎物在做徒劳的选择。
“要么死一个,要么全死在这里,由你来选!”
压力如山崩海啸,似乎要将陆渊碾碎、撕烂、溶解在这诡异的生死熔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