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哪吒低语一声,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目光扫过下方虚无的深渊,那里曾是玲珑塔残影消散、李靖真灵最后挣扎的地方。
没有尸体,没有残魂,没有真灵,只有法则湮灭后残留的冰冷与空洞。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刻骨的恨意在他赤红的眼眸中翻涌,
最终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玄天狗贼!”
陆渊收起神枪,踏空而来,停在哪吒面前。
杨戬也收起三尖两刃刀,与如来一同靠近。
“哪吒三太子?”陆渊开口,声音平静:“恭喜你成功醒来。”
哪吒猛地抬头,赤红双瞳死死盯住陆渊,又扫过杨戬和如来。
那目光锐利如刀,充满了审视、警惕,以及愤怒。
“是你们……”哪吒的声音依旧嘶哑:“破了那鬼东西,是你们救了我,也是你们毁了他最后一点真灵。”
“哪吒,很抱歉!”杨戬沉声道,语气带着歉意:
“那东西困住了你,也困住了李天王最后一点真灵,使其不得解脱,永受吞噬之苦。
破开,是解脱。李天王最后残念助你挣脱束缚,便是明证。”
“解脱?哈哈哈……”哪吒忽然发出一阵低沉而的笑声,赤瞳中火焰跳动:
“二哥,这话说得轻巧!我对他的恨意还未了结,我的父亲是那座塔,而不是李靖。
可如今他为了救我,甘愿真灵尽毁,再难解脱!
纵然是丝缕残魂,将来能从诸天之中重新走出。
却也只是表面上回归,他也再不是原本的他。
这滔天因果,这焚心之恨,如何言说?如何解脱?”
他猛地将火尖枪指向虚无的深渊,枪尖赤焰暴涨:“我哪吒一生行事,不须向人解释!
我欠李靖,我自己来还。”
“大尊!二哥!佛祖!你们东行,是要干翻那劳什子玄天至尊,对吧?”
他顿了顿,胸膛剧烈起伏,一字一句:
“算我一个!”
“我哪吒,对着诸天万界之灵起誓!此身此魂,不为正果,不为苍生,只为……”
他猛地指向那吞噬核心湮灭的方位,又仿佛指向冥冥中更高处的存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倾尽三江五海也难洗刷的恨意与战意:
“斩断玄天狗头!报我父仇!雪我身恨!
以此污浊之躯,行堂皇正大之事!勠力除魔,不死不休!”
赤红的头发,叛逆的眼神,滔天的戾气,熊熊燃烧的火焰。
陆渊伸出手,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最直接的认可:
“好!东行路上,正缺一把能烧穿九重天的怒火!欢迎入伙,哪吒兄弟!”
杨戬嘴角微扬,伸手拍拍哪吒的肩膀:“兄弟,我们再次并肩作战。”
如来端坐银牛之上,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三太子心火虽炽,亦是明灯。破暗除魔,正当其用。”
他看向哪吒身上残留的魔气与空洞侵蚀的痕迹,目光直接洞悉其灵魂深处纠缠的污浊与痛苦:
“此身虽浊,心向光明,亦是菩提。”
哪吒咧了咧嘴,露出一丝带着血腥气的笑,并未接话。
他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火尖枪,枪尖那一点重新点燃的赤焰跳跃。
向着如来,叩头三下:“哪吒曾经拜佛为父,如今却要请佛祖收回。
以后哪吒的父亲,就只有一个了。”
“理当如此!”如来笑着点点头:“起身吧,哪吒三太子!
原本让你拜佛为父,本就是为了缓和你与李天王之间的关系。
如今你们之间关系既然已经弥合,你已将父亲寻回,自然就不必拜佛为父了。”
哪吒起了身,将手上的火尖枪向前一扔。
化作百里长桥,架在这天渊之上,四人一牛,从这桥上走过。
这一走便走了一日。
“师弟,此处天渊,近百里长短,深不见底,东西难以相连,
有道是送佛送到西,不如你就使个法子,架出一座桥来,将来两方人口,也能从桥上来往!”
过了桥,哪吒收回了火尖枪,如来回头看着西方,笑着说道。
“这有何难?又何必建什么桥来?建桥中有坍塌的一天,不得长久。
更何况这横跨百里,深不见底,即便是神通也有法力耗尽之时,是桥终有坍塌之厄。”陆渊同样笑着说道。
如今随着他们的脚步,梦境金光已经蔓延过来。
陆渊一手指天,天上霎时间阴云密布,瓢泼大雨汹涌而下。
这云不算广,只有百里大小,刚刚笼罩这处天渊。
“以我之命令天!此云在此地调遣四方之元气,这场雨,要下上三年。
此渊虽深,但可以水填之,虽然没桥,但行船来往,亦可去得!
他日水满,深渊养鱼,未必不是一方鱼米之乡。”
如来听了也跟着点头:“甚善!”
天渊填水,瓢泼大雨昼夜不息,如天河倒卷。
百里深渊,浊浪翻腾,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抬升,撞击着石壁,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
水汽蒸腾,弥漫四方,带着一股新生水域特有的、微腥的泥土气息。
“这深渊经过梦界演化,不再是无底之洞,深三百三十三丈三分,想要填满还需些许时间。”
“三年泽国,换一方通途。”陆渊收回望向水面的目光,声音平淡从容。
“走吧,前路尚远。”
四人一牛,再次踏上东行之路。
身后,是渐渐被浑黄水波填满的无底天渊,雨幕如帘,将曾经的死寂与吞噬彻底隔绝。
这一走,又是月余。
地势渐缓,水汽却愈发浓重。
起初只是湿润的泥土气息,渐渐,风中开始裹挟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味道。
那味道混杂着奇异的药香,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陈腐的甜腻,更深处,似乎还潜藏着一缕极其淡薄、却令人神魂本能排斥的死气。
“水脉改易,地气翻涌。”杨戬眉峰微蹙,神目银光扫过脚下大地,
“生机与衰朽之气纠缠,按照计算前方当是比丘国,不知这一难又有什么异变!”
哪吒鼻翼翕动,赤瞳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觉:
“味道不对!很怪的味道!对我这身体而言有极强的吸引力!”
“那咱们就走近一些看看,看看这玄天能够在比丘国整出来什么幺蛾子。”
陆渊目光投向远方地平线,那里一座城池的轮廓在稀薄瘴雾中若隐若现。
城池上空,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灰白死寂。
无数道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碧绿丝线,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城池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而起,丝丝缕缕,汇聚向城池中心最高耸的那片宫殿群。
几个人口中说话,脚步未停,径直朝着那座死气缠绕的城池走去。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混合的药香与陈腐死气便越是浓烈,令人胸中发闷。
城池的轮廓也愈发清晰,青灰色的城墙高大厚重,却透着一股毫无生气的冰冷。
城门洞开,无人把守。
踏入门洞的瞬间,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甜腻药味。
门洞内光线昏暗,只有穿过城门的另一端透入些微天光。
街道宽阔,两旁屋舍俨然,飞檐斗拱,依稀可见。只是长街之上,死寂无声。
没有小贩的吆喝,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车马的喧嚣,甚至连一声犬吠、一声鸡鸣都听不到。
这座城市,仿佛还保持着千年前的模样,即便是千年以来,玄天的诡异污染,都没有将这里沾染分毫。
在玄天的世界里,污浊正常,喧闹正常,诡异正常,干净死寂不正常!
一阵风穿过空荡荡的街巷,卷起几片枯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还真是陌生又熟悉的景色,在这玄天之中还能看到这般样貌。
实在是令人欣喜又怅然!”陆渊口中说着话,脚步未停,手中长枪随意向前一点。
嗤!
一道细微的金芒射出,一扇木窗的木栓断裂,木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
窗内景象,瞬间映入众人眼帘。
一张寻常的四方木桌,桌旁端坐着一具人形白骨!
白骨保持着生前的坐姿,骨架完整,甚至能看出其生前应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
白骨身上的粗布衣衫早已朽烂大半,挂在森白的骨架上。
它的头骨低垂,下颌微张,两个空洞洞的眼窝,正对着桌上摆放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尊巴掌大小、通体莹润的青色小鼎。
鼎身雕刻着古朴的云纹和瑞兽图案,鼎口之内,并非香灰或祭品,而是一小簇幽幽燃烧的碧绿火焰!
绿火无声摇曳,散发出冰冷而诡异的微光,恰恰映照进白骨那空洞的眼窝深处,仿佛为其注入了一抹虚幻的“生机”。
哪吒、杨戬纷纷打开左右两旁的窗子。
“左边…白骨,鼎火。”
“右边…白骨,鼎火。”
“对面…白骨,鼎火!”
目光所及之处,每一户人家,每一间屋舍之内,都端坐着一具或数具人形白骨!
它们或围坐桌旁,或倚靠床边,姿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一具白骨的面前,都供奉着一尊燃烧着幽幽碧火的青色小鼎!
万盏碧火,映照着万具白骨空洞的眼窝。
整座比丘国,早已是一座巨大的、寂静的坟场!
百万居民,尽数化作了枯骨,只留下这些诡异的青鼎和鼎中绿火!
“这鼎中气息很不一般!”陆渊的目光扫过那青色小鼎,从这绿色的火焰当中它可以感受到生机。
但又不是纯粹的生机,而是延续的生机。
或者换一个词汇来讲就是寿元,这青色的小鼎当中,燃烧的不是火焰,而是纯粹的寿元!
“他们在污染之前,就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却又诡异的护住了保留住了这个比丘国度。
别人尚在死战,此地已经先降!”
“先降?”听到这个字眼,哪吒瞬间暴怒,周身赤焰“轰”地腾起数尺,火尖枪嗡鸣欲噬,
“操控此地的孽畜,还不给小爷滚出来受死!”
他的咆哮如同惊雷,在这死寂的城池中轰然炸响,声浪滚滚,震得两侧屋舍窗棂嗡嗡作响。
“何人…在此喧哗…惊扰…长生之宴…”
一个飘忽不定、带着奇异回响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底渗出,又似贴着每个人的耳膜响起,缓缓从城池中心最高的那座宫殿方向传来。
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空洞中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邪异。
随着话音,宫殿之巅,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人身着极其宽大的雪白道袍,袍袖飘飘,几欲乘风而去。
头戴一顶造型奇古、宛如鹿角盘结的玉冠,面容却笼罩在一层流动的淡碧色雾气之后,模糊不清,
只能隐约看到两点幽绿的光芒在雾气深处闪烁,如同鬼火。
他立于宫殿最高处的飞檐之上,身形在稀薄瘴雾与死寂灰气中若隐若现,宛如幽灵。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五指修长,指甲泛着青玉般的冷光。
随着他指尖极其轻柔地一勾——
嗡!
整座比丘死城,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不是生命的活,而是千百万道碧绿色的丝线骤然显形!
这些丝线纤细如发,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的生机!
它们从每一座屋舍、每一具端坐的白骨天灵盖中抽出,如同无数道碧绿的溪流,源源不绝地汇聚向宫殿之巅那道身影的指尖!
随着碧绿丝线的汇聚,那身影指尖的光芒越来越盛,如同托着一颗微缩的碧绿太阳。
他周身的气息也节节攀升,那层笼罩面目的碧绿雾气剧烈翻涌,两点幽光炽盛得如同两颗绿色的星辰!
“膜拜仙翁…仙翁赐尔等…长生不朽…”
那飘忽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与威严。
清晰地回荡在每一具白骨空洞的颅腔之中,“尔等…何不…叩谢仙恩?”
“喀啦…喀啦啦…喀啦啦啦…”
那声音如同无形的敕令。
长街两侧,屋舍之内,万千端坐的白骨,那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
万双空洞洞的眼窝齐刷刷地转向陆渊等人所在的方向!
下颌骨开合,上下齿骨剧烈地碰撞、摩擦!
清脆、密集、令人头皮炸裂的骨骼撞击声,从千家万户中同时响起,汇聚成一片滔天的、冰冷刺骨的死亡潮汐!
“喀啦!喀啦!喀啦——!”
万具白骨,颌骨开合,空洞的眼窝“凝视”着闯入者,如同在发出无声的嘲弄。
那叩谢仙恩的齿骨碰撞声,汇成了淹没一切的死亡之潮,冲击着生者的神魂。
哪吒周身赤焰狂飙,暴戾之气几乎凝成实质:“装神弄鬼,叩你姥姥!就是你这王八蛋投的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