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国已经演化出来,街面上熙熙攘攘,城池中车水马龙。
但终究是水中倒影,与陆渊、如来二人并无交集。
银牛驮着吃饱喝足的如来,步履稳健地踏出环形山范围,梦境金光随之向东蔓延,驱散前方污浊。
行了约莫百里,地势渐高,前方出现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城池轮廓。
此城与天竺国幻境不同,它真实存在于这污浊天地,城墙高耸,却非砖石垒砌,而是由无数巨大、扭曲、散发着金属寒光的犀牛角拼接而成!
角缝间流淌着粘稠的黑油,散发刺鼻的硫磺与血腥混合之气。
城门紧闭,上方悬挂的并非匾额,而是一颗小山般大小、眼眶中燃烧着幽绿磷火的犀牛头骨。
头骨下颌开合,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震荡四野:
“唵——嘛——呢——叭——咪——吽——”
口颂六字真言,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蛮荒凶戾之意,扭曲了佛门清净,化作攻城锤般的音波,狠狠撞向蔓延而来的梦境金光!
“嗡!”
梦境金光如水波荡漾,却也剧烈震颤。
金光所及的边缘,那些刚被净化的草木瞬间枯萎,土地重新渗出黑油。
“这城池,看起来就有点儿不一般呐,黑油遍地,执念极深,这也算是猴子他们造的孽了。”背负着双手,看着前方这怪异的城池。
陆渊摇着头说道:“西游路上该死的妖有很多,可这三个,死的有点儿亏,死的有些憋屈。”
如来坐在牛背上闻言也是点头:“当年避寒避暑避尘三兄弟,修行千年,性喜香油,伪装佛陀,窃取供奉,虽也确确实实的让此地风调雨顺,功莫大焉。
但若说死的亏,却也未必。
只是当初被猴子打死,一腔怨气,经久不消,
如今被祂彻底扭曲魔化,成了这‘角魔城’的邪佛,以血肉精魄为食,以怨毒戾气淬炼魔角,凶威更胜往昔百倍!
它们这‘魔音镇魂咒’,能污神魂,蚀法力,威力很是不错。
最重要的是他们兄弟三人,而你只有一个,但凡有一个人可以牵制住你。
胖子,我的这条小命,恐怕就会被打死当场。
这一劫难,可有些不好过了。”
仿佛印证如来之言,那巨大的犀牛头骨再次开合,魔音更盛:
“礼——赞——吾——佛——!”
这一次,音波凝成实质,化作三头由漆黑音浪组成的、头生独角、身披骨质重甲的犀牛幻影,踏碎虚空,朝着陆渊与如来狂奔而来!
所过之处,空间留下焦黑的蹄印,污浊黑油如沸水般翻腾。
“如来!我们兄弟等你好久啦!
我们要与你论一论理,我们兄弟究竟该死不该死?”
那巨大的犀牛头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魔音滚滚,带着千百年积压的怨毒和不甘。
随着它的吼声,角魔城那由无数巨大犀角构成的城墙轰然洞开,三道庞大、扭曲的身影从中踏出,每一步都让污浊的大地震颤。
正是避寒、避暑、避尘三妖王!
只是此刻,它们早已面目全非。
依旧是犀牛模样,但身躯膨胀了数倍,披挂着由凝固黑油和自身脱落骨刺熔铸而成的狰狞重甲。
原本青黑色的厚皮布满脓疮般的鼓包,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油液。
头颅依旧是被咬碎被砍头时的模样,缺口当中是血色与白色混合的脑浆。
断裂的骨茬参差不齐,碧绿的磷火在眼眶和骨缝中跳跃,充满了疯狂与毁灭的气息。
三根巨大的独角扭曲如虬龙,尖端闪烁着污秽的金属寒光,角身缠绕着痛苦挣扎的魂魄虚影,正是它们彻底异化后,吞噬满城生灵报仇的恶。
避寒声音如同两块锈铁摩擦,带着刺骨的寒意:“如来老儿!你座下那猢狲,不问青红皂白,仗着你们势大,闯我金平府,坏我法身,毁我供奉!
我等兄弟三人,受金平府百姓百年香火,保一方风调雨顺,护佑万民安宁,可有半分虚言?
何罪之有!竟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这公道,你今日需得还来!”
避暑声音嘶哑,带着岩浆般的灼热怒意:“表面上光明正大,满口慈悲。暗地里藏污纳垢,辣手无情。
如来老儿,我们兄弟虽假扮佛陀,得了些许香油供奉不假,可我们做了实打实的功德!
寒时送暖,暑时降雨,尘霾自清!风调雨顺。
那金平府的凡人,哪个不念‘佛祖’恩德?
我等所求,不过些许香油供奉,贪嘴罢了,何错之有?
比之你灵山之上,那些尸位素餐,只知享用香火却不见庇护的泥塑木雕,是不是强过百倍!
何得落一个剥皮锯角的下场?”
避尘声音如同砂砾滚动,带着深深的憋屈,即便是死了这么多年,依旧是怨气不散:“那猢狲!仗着神通广大,星宿撑腰,不由分说便打杀!
可曾考虑过缘由?可曾看过我兄弟治下民生?佛说众生平等,慈悲为怀,这便是你佛门的平等?
这便是你佛门的慈悲?我等千年苦修,庇佑一方,只因出身披毛戴角,是个妖怪,便活该被那‘齐天大圣’一棒打死,成就他的功德威名?
这道理,我兄弟不服!这血债,今日定要讨还!”
陆渊手持炎阳真火棒,金焰在棒身吞吐不定,眼神冷冽。
他没有立刻动手,因为这三魔的控诉,核心直指当年西游的一桩“公案”。
“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千年怨愤,贫僧…听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张狰狞的骨面,仿佛能穿透那燃烧的磷火,看到它们曾经的模样。
“当年之事,确有因果。悟空性烈,行事刚猛有余而圆融不足,见你等假扮佛祖,窃取香火,怒火中烧之下,未及详查根由,便痛下杀手,致你兄弟三人形神俱灭。
此事,悟空有错,其错在鲁莽,在未明辨是非便施雷霆手段,断了尔等生机,亦断了金平府一方‘风调雨顺’之缘法。此为一过。”
此言一出,三魔身上的魔焰似乎微微一滞。它们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如来佛祖,竟会如此直接地承认那猢狲有错!
这出乎意料的坦诚,让它们积蓄的滔天怨气,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
然而,如来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
“然,三位施主,尔等之‘功’,当真无瑕否?”
“尔等假扮佛祖,窃取香火愿力,此乃欺天盗名,亵渎正信。
香火愿力,乃众生虔诚信念所化,连接天地神明。
尔等以虚妄之身,受真实供奉,此乃大因果,大业障!
非是滋养道行,实乃自掘坟墓,引业火焚身之根由!此为其一。”
“尔等所言‘风调雨顺’、‘护佑万民’,其心果真纯粹为善否?
酥合香油,价格极贵,每年一次,消耗银钱五万两,民为所累。
给够香油,风调雨顺,一旦缺少,则是风不调,雨不顺,灾荒连连。
尔等所求,非是众生安乐,乃是香油供奉本身!
是以‘功’易‘利’,以‘庇护’为要挟,换取凡俗的顶礼膜拜与供养。
此等交易之心,岂是‘功德’?何来无量?此乃‘交易’,乃‘伪善’!此为其二。”
“其三,尔等掳走唐三藏,想要以香油煎着吃他,以求长生不老。
悟空为三藏徒弟,为护师父,降妖除魔,出手虽烈,却理所应当。”
“如今!”如来佛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不容置疑的斥责与悲悯:“尔等被祂魔染,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不平’被无限放大,化为滔天怨毒!
尔等占据此城,以生灵精魄为食,以怨毒戾气淬炼魔角,造下无边杀孽!
金平府变作角魔城,皑皑白骨堆积,污秽黑油流淌,便是尔等‘讨还公道’的方式吗?”
“尔等口口声声讨要当年的‘公道’,可尔等现在所做之事,比当年那鲁莽的猢狲,恶毒何止百倍千倍!
当年尔等或有委屈,或有‘小功’,今日尔等,已是彻头彻尾的魔障!
是这污浊天地的一部分!是众生苦难的加害者!”
“当年的‘理’,尚有可论之处。今日尔等之行径,还有何‘理’可言?唯有滔天之罪孽!”
如来字字如刀,将三魔当年的“功”剖析得淋漓尽致,更将其如今的“罪”揭露得血淋淋。
“放下屠刀,散去魔躯,让这满城的怨魂得以解脱,让这被尔等污染的土地重归清净。
此乃唯一赎罪之道,亦是唯一可得解脱之机。”
如来双手合十:“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莫要再执迷不悟,将这最后一点残存的灵性,也彻底焚烧殆尽了。”
避寒那巨大的骨爪猛地攥紧,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眼眶中的磷火疯狂暴涨,几乎要喷涌而出:
“住口!秃驴!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我兄弟千年功绩,岂容你轻飘飘几句就抹杀!你说我们是魔?
哈哈哈哈哈!好!那便是魔!今日,我等这三尊‘魔佛’,便要拿你这如来佛祖的残魂,来祭奠我兄弟千年的冤屈!
也让你尝尝形神俱灭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