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他的发现树冠下突然窜过去一道白色影子。
黄与绿的主色调森林里,出现不属于这里的白色,这很吸睛。
那是什么东西?!
安图的视线追随那道白色影子的尾影,从前至后看去。
不是白色飞鸟,鸟儿的身形不会这么大。
所以。
安图很快明白过来,他看见的这道白色影子就是前几日在云层之上看到的那个翼人。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脑中经过短暂博弈,安图决定追上去。
前面的翼人飞得并不快,匀速飞行着,安图很快就追上了翼人。
相距这么近,这下安图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特征。
前面的翼人是白色的头发,她将头发盘在头上,从背影特征安图判断这名翼人是个女性,对翅膀的驾驭能力也很熟练,她故意放慢速度飞行着。
安图想要同她打招呼。
可前几天李时雨和季阿娜带回来的情报及时劝阻了他。他们说这个翼人不是组织派来的外援,那就证明她只是普通的翼人。
那她是谁?
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心中问题繁多,安图在心中纠结该说什么,前方翼人的飞行速度明显放缓。
最后,两人停下飞行,悬在半空。
翼人察觉到安图的跟踪。
她转身,看着安图。
她的气质冷漠极了,其中也夹杂着身为翼人的高傲无情。她长相端庄,像是通晓世间一切知识的学者,即使面无表情也透露出一股知性的美。
是个不好对付的翼人。
她缓缓落地,安图跟着下来。
翼人将翅膀像鸟类一样收在身后,安图毫无知觉地迈步朝她靠近,翼人没有排斥安图的靠近,就这么直直地注视着安图,一言不发。
一直走到翼人五米远的距离,安图停下。
本想问出口的第一句“那天你为什么突然离开”,在看到她眼睛的颜色后瞬间打消。
这位翼人的眼睛颜色和瑞文西斯如出一辙。
鲜血般的红。
可瑞文西斯的红色是活泼的红,那么眼前翼人的红色是肆虐的红。
令人不寒而栗。
于是,安图的第一句便转换为:“你也是受‘山神’祝福诞生的魔法使吗。”
“什么。”
翼人表情有些皲裂。
显然。
她对安图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感到猝不及防。
安图不知道说些什么,真的开始解释起来:“受第四十八位神明‘山神’祝福‘魔法’诞生的人眼睛都是鲜艳的红色。你也是,正常人眼睛的红色不会这样,你的魔法一定很强。”
翼人静默。
安图心里想着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翼人,还是女性,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她过度设防。安图预期的最坏结果也只是被对方臭骂一顿然后她像上次一样迅速逃走。
安图追问:“那天你为什么看见我朝你挥手就飞走了。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翼人看似没有表情。
实则她微微低头,眼神变得阴鸷。
安图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以为对方认识自己,而她不想和自己这个“叛徒”搭话。
“那天你都看见了?”翼人问。
莫名其妙的废话。
安图点头:“那么高,在云上,只能是你。”
静默几秒。
翼人揉揉眉心冷漠道:“看来你留不得了。”
什么?!
安图还未知晓话中深意,下一秒,他的脑子感受到剧烈的刺痛,那种感觉就像数枚巨大铆钉毫不客气地打碎头骨、插进他的脑袋。
好痛!
安图眼前发黑,浑身肌肉震颤,失力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这个翼人对我干了什么!
安图本能地按着脑袋试图压制剧痛,但理智告诉他需要问出真相,他颤着脖子努力抬头,发现那位翼人自上而下注视着她。
她的眼神残忍、无情。
宛如地狱的恶魔。
“你……你怎么……”
安图想要伸手去抓住翼人的裤腿,却因为错误估算两者之间的距离,一下抓空,失力彻底趴在了地上,撑不起来自己的身体。
安图冷汗直流,背后的羽毛尽数颤抖着。
这不是痛感带给他的痛苦,而是有一种绝对的死亡感裹挟全身。
这种感觉让安图打心底里感受到绝望与恐惧。
他就要死了!
安图尝试大口喘息着,想要呼吸更多空气延续生命,脑中走马灯似的回忆起了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生经历。
他微微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完了。
完了。
主啊……
救救我吧……
安图极力挣扎着,也仅仅将身体侧了过来,不再面向土地。
在他眼中,周围的所有事物急剧变化。
澄澈的天空变得猩红,天空中诡异地穿插着无数黑色丝线,这些线中渗出黑色的水,它们朝大地滴落。
一滴又一滴。
就像安图流逝又抓不住的生命力。
空气中飘洒着黑色和白色的絮状物,它们突然出现,飘了一会儿又突然消失。
四周的植物们全都像被乐伊思歌德操控的巨树一样,有了自我生命力,它们扭曲、蠕动、蜿蜒、盘桓、闭合,一些伸出的枝丫又自我意识般朝安图步步逼近。
这些东西不停刷新安图的三观。
翼人背靠红光,高高在上,蔑视安图。
她轻轻开口:
“卑贱的种族,我赐予你崇高的死亡。”
而后,她笑一声,翅膀张开。
安图无法相信死前见到的最后一幕。
三对翅膀的翼人!
这违背常理,绝对不可能存在!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接着,翼人的皮肤像火山熔岩开始慢慢融化,皮肤顺着身体流下,像水一样在她脚下积蓄成血色和肉色的水洼。
尽管安图还想睁眼看清翼人皮肤融化后的真实样貌,可他越来越疲倦,两眼昏花。
嗡——
在某一刻,安图的内心瞬间平静。
没了死亡带给他的恐惧,也没了大脑传来的剧痛,他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应该要死了吧。安图想。
在眼睛闭上的最后一秒,安图脑子里想的是他的妻子在看见自己的尸体时会哭多久。
别哭吧……
把我的羽毛拔一根下来做成羽毛笔留作纪念……
“嘎啊——”
一只站在树枝上的飞鸟发出难听的叫声,它的黑色眼睛里倒映出树下的所有事情。
周围环境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天空没有变红、植物没有生命、空气没有飘絮,翼人也没有长出三对翅膀和融化皮肤。
翼人从始至终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冷眼注视安图闭上了眼睛。
“弱小无能。人类总是这样。”
留下这句话,翼人这才展开翅膀,转身朝原定的方向飞去。
飞鸟也被吓得飞走了。
“嘎啊——”
这里。
只剩安图。
时间倒转回几分钟前。
轰隆隆。
没有一点动静的“山神”比以往更快地起身,动静之大,远处大树下乘凉的傅尔哈他们赶紧跑来。
“山神”挺直身体,红色面具始终朝着星落森林的方向,一动不动。
傅尔哈问趴趴:“它这是怎么了?”
趴趴没有接收到“山神”的任何话语。
他摇头:“我不知道。”
听潮干脆直接开口问它:“‘山神’,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唰。
“山神”的眼睛突然亮起,这可把众人吓一跳。
怎么又亮起来了!
傅尔哈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慌乱,他不知道这慌乱的源头来自哪里。
“吾感受到了死亡的绝望。”
“山神”的声音传到所有人脑中。
“这份绝望来自那个长翅膀的人类,他正在森林里。他就要死了。”
“安图!”
傅尔哈惊呼。
他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想,立刻转身朝着安图飞走的方向跑。
每跑一步,大地都会剧烈震颤一下。
等到傅尔哈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剩下的人才反应过来“山神”说的那个就要死的长翅膀的人是安图。
他出事了!
需要立刻过去援救!
众人全都调头,朝着森林奔去。
“山神”的红色眼睛慢慢熄灭,重新变成两个黑洞。
听潮边跑边吟诵咒语,后腰别着的剑盾发光,紧接着,她的身体开始由内而外散发一种无形的光——这是听潮的身体强化魔法。
做完一切准备,听潮加快速度朝前冲去,留下一句:“我先过去找安图!”
她的魔法效果能让身体机能强化数倍,因此现在她跑得比猎豹都快,越过傅尔哈,消失在众人眼里。
如果放在平时,汪达这会儿一定会赞扬听潮魔法的迅猛。
可现在就连心大的他都没有那个心情打趣,心中只想着赶紧前往森林解救安图。
身后众人渐渐追上傅尔哈。
他年龄已经大了,身体机能开始下降,这是他能跑的最快速度。看样子,很快就会被众人甩在身后。
趴趴见状,对众人道:“我先带傅尔哈过去!你们稍后跟上!”
趴趴嘴中吟唱咒语。
他的身边无端生出一阵狂风,这道风将他和傅尔哈卷进其中。
傅尔哈只感觉双脚没有接触地面,身体一阵失重,发现自己飘到了半空,没有重心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扶正,趴趴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这是我的魔法,傅尔哈,不要慌,我先带你去森林。”
傅尔哈明白过来,趴趴在帮助自己。
他努力压制心中的恐慌,说了句:“好。”
在另外四人眼中,这个小型狂风快速朝前行进,和听潮一样很快消失。
这就是趴趴的风魔法。
杨天宇沉声:“咱们得赶快。”
二十四没带阿尔泰,也在靠双腿奔跑。
紧赶慢赶,四人终于来到森林边缘,沿着趴趴留下的狂风痕迹——那些不自然被折断的灌木——他们朝森林深处跑着,顺便眼睛环顾四周,观察是否有安图的影子。
在这森林里,安图白色的翅膀一定会很显眼。
一段时间后,汪达看见一抹白色。
“那里!”
他大喊。
剩下三人看去。
视力最好的杨天宇眯眼看清了是什么:“那是趴趴。”
是趴趴的背影,他的头发也是白色,现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旁边还有傅尔哈。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安图了。
“我们过去。”
众人调转方向,朝那边奔去。
等来到趴趴身边,众人立刻看到了地面上的安图。
杨天宇能感受到安图此刻陷入了深度昏迷,傅尔哈一边小声呼唤他的名字,一边将他翻转过来,听潮正在旁边临时清出来的空地上用随身携带的某种白色粉末在地上画着传送法阵。
今天没有治疗师,他们必须立刻将安图转移回乐伊思歌德家中。
李时雨见安图面色发青,尽无血色,心中一紧,上前检查安图的情况。
经过一番检查,李时雨发现安图除了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身体一切正常。
此刻,正常才是不正常。
为什么“山神”会说安图要死了,神明不可能撒谎,可安图这种情况根本死不了。
李时雨抚上安图额头。
很烫,一直在冒虚汗。
小心撑开眼皮,也的确是无意识状态。
“安图怎么了?”
傅尔哈小心询问诊断结果。
李时雨只好说出他的诊断:“傅尔哈,安图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也没受伤,额头发烫但不是发热。我看不出更多情况,看上去就像是吓到了。”
“吓到了?”
傅尔哈不理解。
安图就比自己小一岁,人生阅历丰富,怎么可能会随便被森林里的东西轻易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