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和听完这话，指间的烟卷明灭了两下，烟雾顺着他微蹙的眉峰缓缓升腾，将那张素来沉稳的脸笼在一片朦胧里。
他没接话，只垂着眼皮摩挲着烟蒂，仿佛要从那点燃烧的星火里看出些什么来，周遭的空气也跟着静了，只剩下烟草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旁边的大眼可坐不住了。
他先是往前倾了倾身子，嘴唇动了动，像是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往后缩了缩，手在膝盖上胡乱蹭了蹭。
没安生两秒，他又觉得不妥，两条腿交叠着晃了晃，肩膀也跟着一耸一耸的，活像屁股底下扎了根刺。
那眼神更是没处放，一会儿瞟瞟三江和手里的烟，一会儿瞅瞅陈虎，末了又硬生生转回来，嘴巴抿成个疙瘩，整张脸都写着 “有话说不出” 的憋屈。
“你这是干啥？”
三江和终于抬了眼，烟卷往烟灰缸里磕了磕，火星子溅起来又落下去，
“有话就痛痛快快说，别在那儿跟个蛆似的扭来扭去 ，我看着都替你费劲！”
陈虎在一旁听着三江和的话，早笑得不行了。
他瞥了眼旁边的大眼，见他那副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的模样，更是觉得可乐。
大眼脸色涨红，
“我说山哥，虎子我这都到跟前了，有啥事儿、啥打算，你就痛痛快快说呗！”
说着瞪了一眼陈虎，又悄悄的使了个颜色，
“你看把我急得，我都替你憋得慌！”
说不清是急出来的，还是被三江和方才那话臊出来的，大眼只梗着脖子朝三江和凑近了些，眼神里满是恳切。
“山哥，到底是啥事儿？”
陈虎收了笑，脸上的神情陡然正经起来。
他也算跟三江和打交道多年，看对方这沉敛的模样，直觉告诉他，这次的事怕是小不了。
三江和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指节用力碾了碾，声音低哑却清晰：
“我跟大眼前几日去给人祝寿，顺道打听到，当年跟我结下梁子的那几个对头，如今都在津门落脚。我打算去一趟。”
“啥时候？”
陈虎眉峰一挑，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现在就走？”
“嗯。”
三江和应得干脆。
“虎子！你快劝劝山哥！”
大眼猛地拔高了声音，急得往前跨了半步，
“我总觉得这消息悬得很！尤其是…… 尤其是小凤凰那档子事，这节骨眼上，保不齐是个套啊！”
陈虎在一旁听得眉头越皱越紧，他抬手按住还想再说的大眼，目光转向三江和，眼神沉了沉：
“山哥，这里头的弯弯绕，能跟我细说细说么？”
他知道三江和不是鲁莽的人，既然敢动这个念头，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但大眼的顾虑也并非多余 。
消息要是都是出自那人之口，这时候往津门动，确实得掂量清楚。
三江和抬眼看向陈虎，将前几日去祝寿时的情形一五一十道来 。
从酒桌上那个面生的汉子如何借着敬酒凑到他耳边，到对方说那几个仇人的名字时眼角闪过的阴鸷，再到最后塞给他一张写着津门地址的字条，连那人说话时带着的几分刻意压低的沙哑嗓音，都描摹得清清楚楚。
“对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那人说，过几日会来滨城一趟。”
陈虎听到这话，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心里头那点疑虑陡然翻涌起来。
他指尖在桌沿敲了敲，抬眼时已是一脸笃定：
“来的好。不过山哥，你得先换个地方落脚。到时候我陪你去见他，也好有个照应。”
三江和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陈虎的意思，眼下这地方可是住着大眼两口子，换个去处既能避人耳目，也能防着对方玩什么花样。
他点了点头：
“成。明天我就找个临时住处。”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大眼，语气不容置喙，
“到时候你别掺和，老实待着。”
“山哥说的是。”
陈虎立刻接话，朝大眼递了个眼神，
“大眼哥，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有我在呢。”
大眼本想争辩两句，可见陈虎也这么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再说有陈虎跟着，他心里也确实踏实不少，便只好闷声点了点头，只是眉头依旧拧着，显然没彻底放下心来。
夜色渐深，陈虎索性打算就在这儿睡了。
酒气混着烟草味在屋里弥漫，哥仨难得凑齐，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杯盏碰撞的脆响里，尽是久别重逢的热络。
三江和端着酒杯，没少往嘴里送，目光却总带着些探询，三句不离山里的兄弟：
“老马头的腿伤利索了没？听说他巡山时崴了脚。”
“二柱子那小子还总爱跟人比力气？别又把谁的胳膊拧脱臼了。”
......
陈虎答得也细，只是说到某些关节处，话锋总会悄悄转个弯，半句没多提。
听着兄弟们都安好，三江和紧绷的肩背松了些，嘴角慢慢漾开笑意，眼角的纹路也柔和了许多，举杯跟陈虎碰了碰：
“好，好啊。”
旁边的大眼早喝得脸红脖子粗，筷子往桌上一拍，嗓门比谁都亮：
“虎子，让我回山上呗！在这儿待着快憋死了，还是山里舒坦！”
他这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陈虎只当没听见，自顾自跟三江和碰杯，三江和也只是淡淡瞥他一眼，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压根没接话。
大眼讨了没趣，悻悻地抓过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酒过三巡，三江和忽然放下杯子，眉头微蹙：
“对了，海老蔫呢？咋还没到？” 他指节敲了敲桌面，
“我这要是真走了，这边没个靠谱的人盯着可不成。”
陈虎端杯的手顿了顿， 这次去海龙镇，他确实没见到朱广海。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怎么回话。
“明天我给那边去个电话问问。”
陈虎放下酒杯，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
“他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一大家子人呢，哪那么好挪窝。”
三江和听了，嘴角牵起一抹无奈的笑：
“也是。这小老头，一辈子就恋着家里那点坛坛罐罐，舍不下那三分薄田。”
正说着，里屋门帘被轻轻掀动，是大眼的媳妇，身后还跟着神色匆匆的泥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