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桃城的街巷已飘起炊烟。家家户户的门前支起小炉灶,妇人们挽着袖子揉面团,汉子们搬出珍藏的米酒坛子。
孩童们穿着新裁的红袄,在巷子里追逐打闹,手里攥着刚蒸好的喜糕,甜香混着晨雾弥漫开来。
主街上,长桌如龙,从县衙门口一直排到周宅。每张桌上都铺着崭新的红布,摆着粗瓷碗和竹筷——这是桃城百年未有的长街宴,谁家做了好菜,便端上来共享。
(婚宴在晚上,但喜庆要从日出开始。)
县衙内室,周桐站在铜镜前,由老王帮着系上最后一根衣带。
大红的婚服是徐巧亲手缝制的——交领右衽,袖口绣着暗金色的缠枝纹,衣摆处用银线勾出流云百福的图案。腰间束一条玄色宽带,正中缀着块羊脂玉,玉上阴刻着并蒂莲。
老王退后两步打量,忽然抹了抹眼角:\"少爷穿这身……真像当年老爷成婚时的模样。\"
周桐低头理了理袖口,布料摩挲的沙沙声让他莫名紧张:\"这衣裳……是不是太招摇了?\"
\"招摇什么!\"小十三从门外跨进来,一身靛青色劲装,腰间配着短刀,面具都换成了崭新的黑檀木雕花款,\"少爷今日就该是桃城最俊的郎君!\"
周桐挑眉:\"哟呵,你们俩打扮这么精神,是要抢我风头?\"
老王捋了捋胡子上的红绳:\"老奴这是替老爷看着您,免得半路被姑娘们抢了亲!\"
(主仆三人笑闹着,冲淡了新郎官那点隐秘的忐忑。)
县衙大门外,赵德柱正扯着嗓子点人:\"抬轿的八个!必须是一水儿的精壮汉子!老万带队!\"
八名士兵穿着簇新的皮甲——甲片擦得锃亮,肩头还系着红绸。万科站在最前头,胸前别着朵碗口大的绢花,笑得见牙不见眼:\"大人放心!咱们练了半个月抬轿,保准稳当!\"
周桐翻身上马,黑马的鬃毛被编成小辫,缀着红绒球。他刚勒住缰绳,街角突然爆出一阵欢呼——
\"新姑爷出来啦!\"
孩童们举着风车涌过来,赵德柱抓起箩筐里的饴糖天女散花般撒出去。糖块在晨光里划出金灿灿的弧线,引得满街尖叫。
\"起轿——!\"
锣鼓骤响,八人齐步抬起朱漆描金的花轿。轿顶四角悬着铜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周桐骑马在前,身后跟着吹唢呐的乐手,调子欢快得能把喜鹊都引下来。
队伍转过主街时,周桐差点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栽下马——
整条街成了红色的河流!两侧屋檐下挂满灯笼,每个窗口都有人探出身抛洒花瓣。
卖肉的张屠户抡着砍刀剁排骨,案板边却摆着红纸包的喜钱;李记布庄的老板娘带着绣娘们站在梯子上,往下抖开一匹二十丈长的红纱。
\"周大人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啊!\"
欢呼声浪中,赵德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唢呐,鼓着腮帮子吹跑调了三个音。小顺子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假装不认识他。
周桐在马上拱手致谢,忽然瞥见街角——几个草原大汉捧着马奶酒,巴图正用生硬的官话喊:\"喝!不喝不是汉子!\"
(这亲迎的架势,怕是能写进桃城县志了。)
马儿踏着满地的花瓣与糖纸,缓缓朝县衙行去。晨光愈盛,将整座城镀成金红色,仿佛连风里都酿着蜜糖的味道。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周桐骑在马上,眼皮直跳——
从城门到周宅的官道两侧,每隔三步就插着一杆红绸旗,旗面上用金线绣着“周徐联姻”的字样。路边老树上挂满了红灯笼,连田埂边的稻草人都被套上了喜庆的红褂子。
“杜衡——”周桐扭头找他的好主簿,牙根发痒,“这排场花了多少银子?”
杜衡揣着账本躲在人堆里装聋。赵德柱凑过来嘿嘿一笑:“大人放心!百姓自发凑的份子钱,没动县衙库银!”
周桐看着路边几个孩童正踮脚往灯笼里添油,心痛得直抽气:“这油钱都够赈济三户灾民了……”
(败家!太败家了!)
队伍行至半途,吹唢呐的乐手已经换了三班人——实在是吹不动了。
“歇歇吧哥几个?”周桐揉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我这脑仁都快被你们吹出来了!”
赵德柱闻言更来劲了,抢过一支唢呐吹得脸红脖子粗,调子跑得比草原野马还奔放。周桐麻木地望天,开始认真思考“新婚当日谋杀下属”的判罚年限。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这憨货去守边关……)
终于捱到周宅,朱漆大门紧闭,门缝里传来小桃中气十足的吆喝:
“要想接新娘,先过三关——”
**第一关:咏诗**
吕阮秋从门缝递出红纸:“以‘洞房花烛’为题,七步成诗!”
周桐盯着额.....是亲娘还是丈母娘那笑眯眯的脸,憋出一句:“……春宵苦短日高起?”
门内传来徐巧的跺脚声:“桐哥哥!”
(徐大夫:这诗是能当众念的吗?!)
**第二关:武试**
周平突然从墙头翻下来,手里拎着根裹红布的棍子:“来!让爹试试你身手退步没!”
父子俩在院前过了十几招,棍影翻飞间,周桐的婚服被挑开一道口子。老王在旁捂眼:“老爷!这是婚服啊!”
周平收棍大笑:“破点布料算什么?老子成亲时跟你爷爷对打,裤子都撕没了!”
(周家祖传婚礼习俗:打架助兴。)
**第三关:验心**
小桃搬出个陶罐,里头混着红豆绿豆:“一炷香内分完,错一粒就重来!”
周桐蹲在地上捡豆子时,终于崩溃:“都是自家人,至于吗?!”
门内传来周平的补刀:“至于!当年我成亲时还徒手劈过砖呢!”
**(四)红妆出门**
历经千辛万苦闯进内院,周桐终于见到盖着红盖头的徐巧。他刚喘匀气,就听小桃在旁边阴恻恻道:“少爷,新娘子鞋被我们藏了——”
周桐直接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买路钱!”
众人哄笑中,他弯腰背起徐巧,新娘子身上的环佩叮咚作响。红盖头下传来徐巧的轻笑:“桐哥哥今天……特别俊。”
周桐侧头低语:“过会儿捂好耳朵,那唢呐能送人归西……”话没说完,小桃突然把一颗枣子塞进他嘴里:“早生贵子咯!”
(枣核差点噎死新郎官。)
出门上轿前,周平突然往周桐怀里塞了个布包:“拿着!你爷爷传下来的!”
周桐打开一看,是本破旧的《春宫图》,扉页还题着“周氏祖传”四个大字。
“爹?!”
“嘘!”周平挤眉弄眼,“晚上再看!”
周桐麻木地把书塞给老王,翻身上马时对万科有气无力道:“老万,轿子抬稳点……”
万科拍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咱们练的就是个‘四平八稳’!”
结果刚起步,赵德柱的唢呐突然吹出个凄厉的高音,惊得马儿一蹶蹄子——
周桐在颠簸中死死攥住缰绳,终于发出今日第无数次哀叹:
“这婚是非结不可吗???”
(徐巧在轿子里默默攥紧了捂耳朵的手帕。)
迎亲队伍调转方向回城时,周桐已经彻底麻木了。
街道两侧的百姓比出城时更多,有人爬上屋顶撒花瓣,酒肆二楼的小娘子们嬉笑着往下倒甜酒——周桐的婚服下摆被淋得湿透,散发出浓郁的桂花酿香气。
“周大人百年好合啊!”卖豆腐的张婶挤到最前排,往轿帘缝里塞了块还温热的豆腐,“豆腐豆腐,兜福兜福!”
(桃城百姓的祝福,总是这么朴实无华且容易弄脏嫁衣。)
赵德柱的唢呐终于吹破了音,小十三默默递上备用的铜锣。周桐在马上扶额:“直接回衙门行不行……”
老王在队伍末尾高声提醒:“少爷!得绕完三圈!”
(周桐开始认真思考“逃婚”的可能性。)
好不容易捱到县衙门口,周桐刚松口气,就见门槛前摆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
“不是……”他指着火盆的手都在抖,“这玩意儿不该在新娘进门时跨吗?!”
小桃从门后探出脑袋,理直气壮:“咱们桃城改良版!夫妻同跨才叫同心!”
周桐扭头看徐巧,红盖头下传来一声轻笑。他咬咬牙,一把抱起新娘,在众人起哄声中大步跨过火盆——
“嗤啦!”
火星溅上衣摆,烧出两个小洞。老王赶紧泼了碗醋灭火:“没事没事!火烧旺运!”
(《周氏婚俗百科》:火盆烧得越旺,洞房越热闹。)
进了内院,周桐以为总算能喘口气,却见吕阮秋带着几个妇人正在布置婚房——
“帐子挂歪了!喜烛要对称!”
“枣生桂子铺匀点!哎哟这傻孩子怎么把花生壳剥了?!”
周桐瘫在书房椅子上,看着徐巧被按在妆台前重新梳头,忍不住哀叹:“流程这么麻烦的吗……”
小桃抱着一摞公文进来,闻言立刻开启“教书先生”模式:
“少爷!正经六礼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咱们已经省掉前五步了!”她掰着手指数,“今日按《朱子家礼》该先‘铺房’,再‘告庙’,然后‘醮子’……”
周桐抓起毛笔往砚台上一拍:“那现在算什么?衙门又不是祠堂!”
小桃眨眨眼:“老爷说啦,开心就好~”
(周氏家规第二条:规矩是死的,新郎官是活的。)
趁着众人忙碌,周桐偷偷拽着徐巧溜进书房。新娘子的凤冠早摘了,但嫁衣上的金线仍晃得人眼花。
“巧儿你快坐会儿。”周桐给她揉着发红的腕子——那是被喜绳勒出的印子,“这帮人比金人追兵还能折腾……”
徐巧笑着抽回手,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桐哥哥还是先批完这些吧,杜先生说晚宴前要归档。”
周桐悲愤地蘸了朱砂:“老子成亲还要办公?!”
窗外突然传来小桃的尖叫:“少爷!不许偷懒!倪叔带着大虎他们喝喜酒了!”
周桐麻木了,那三胖子凑什么热闹,还.....来喝酒,不是他们不是家仆吗?现在又换身份了?
(周桐终于悟了:这场婚事,分明是全桃城联合起来折腾他的阴谋!)
日影西斜时,周桐趴在公文堆里装死。徐巧轻轻推他:“该换吉服了,晚上拜堂……”
“不去!”周桐把脸埋进案卷,“就说新郎官突发恶疾!”
徐巧突然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那……洞房也不去?”
周桐“唰”地坐直身子:“走!现在就去拜堂!”
(徐大夫:拿捏夫君,只需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