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杳与陆怀瑾纠缠的这三年,他们有多少不愉快?
这些只有陆怀瑾知,苏杳知。
旁人不过是见得只言片语,又岂可妄下断论?
苏杳再睁眼时,窗外已悬着半轮冷月。
床头搁着食盒,甜香混着桂花蜜的气息幽幽散开。
是她最爱的红豆糕。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坐直身子,后腰的伤口扯得发疼:“春桃,这糕点……”
门轴轻响,玄色身影裹挟着夜露寒气入内。
苏杳望着那双浸着霜色的凤眸,突然失了声音。
“醒了?”
苏杳点点头,“醒了。”
苏杳有很多话想问,想问他怎么回来了,想问他来了多久,想问他朝堂上的事情可解决了?
可此刻,她的喉咙像塞着团棉花,什么也问不出口。
一切的话语,全成了欲言又止的沉默。
他抬手想碰她发顶,却在半空僵住。
指尖反复摩挲着掌心,像是要把北风灌进的寒气都搓散。
“大人冷吗?”苏杳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现在不冷了。”
说罢,带着雪松气息的怀抱已将她裹住,胸膛传来的温度,比炭盆还要灼人。
“朝中的事,可解决了?”她把脸埋进他未束的衣襟。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还没。”
“哦。”
“但有件更重要的事。”
苏杳想问是什么事,却不知道该用何种身份去打听,自己是个后宅女子,本也不懂那些朝堂斗阵。
可又听那人道:“我的手是不是很凉?”
“不凉。”
“饿了吗?”
“不饿。”
他好像不关心别的,却执着于问她冷不冷、饿不饿。
他问得固执,她答得敷衍。
苏杳想,庄子离京城好远,他特意来问她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的突然鼻尖发酸。
陆怀瑾松开她,打开一旁的食盒:“我特意给你买了糕点。你可想吃?”
“想。”
“那我喂你。”
苏杳就着他的手咬上糕点,软糯的红豆糕裹着桂花蜜的清香在舌尖化开。
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向来爱吃甜食,这软糯的糕点不知怎么今日分外的甜。
男人淡淡道:“朝中动荡。”
他从不提朝堂上的腥风血雨,难得提了,所以苏杳便是静静地听他说。
她屏住呼吸等下文,可那人的声音却没了,只余烛火摇曳的轻响。
苏杳抬头,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凤眸。
那双总藏着万千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只映着她泛红的眼眶。
“那大人怎么为何要回来?”他答得干脆,伸手替她擦掉脸颊的碎发。
“想看看你。”
“这就是大人说的更重要的事?就为了看我一眼?”
“嗯。”
他答得简单,“顺便带了你爱吃的。”
苏杳别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锦被上。
她知道京城那边催得紧,陆怀瑾肩上担着的是整个王朝的安危。
可他还是回来了,快马加鞭,披星戴月,只为了陪她吃一顿晚膳,看她喝下药,哄她睡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
两人倚着床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了雨。
时间似乎静止了,世界也安静了。
晚膳时,陆怀瑾特意将她爱吃的糖醋小排剔了骨,又把温热的莲子羹吹了又吹。
苏杳只吃了半碗便搁下筷子,身子显然尚未恢复。
她困意翻涌,眼皮渐渐沉得抬不起来。
“睡吧。我在这儿。”
他揽着她躺进被窝,掌心贴着她发凉的后颈轻轻摩挲。
苏杳迷迷糊糊抓住他的袖口,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终于沉入浅眠。
不知睡了多久,她在黑暗中惊醒,下意识摸向枕边,那里空空如也。
他又走了。
……
苏杳在这庄子又待了十日。
李婆子每日会盯着小厨房去做炖品。
乌木的食盒里不是乳鸽炖山药,就是红枣莲子羹。
这一碗又一碗的往苏杳的屋子里送。
而陆怀瑾,竟真的夜夜都回来。
有时他会待上半宿,他在床边坐到后半夜,替她掖被角时指尖带着墨香。
有时只能待上一个时辰,刚喂她喝完药就得走。
十日里,从未缺过一次。
这天清晨,苏杳撑着身子坐起,后腰的伤口牵扯得她倒吸凉气。
“姨娘,您慢点。”
春桃慌忙上前搀扶,却见她望着空了一夜的枕边,眼泪突然滚了下来。
“姨娘,您又哭了。”
春桃递过帕子,眼圈也红了,“可是肚子还疼?”
苏杳摇头。
“那是腰上的伤又疼了?我去喊李大夫……”
“不是……”
苏杳打断她,手慢慢按上胸口,那里空得发慌。
“我这里……难受。”
眼泪砸在被褥上,晕开深色的小点。
春桃蹲下身,攥住她冰凉的手:“姨娘,别胡思乱想了,奴婢觉得你该振作起来。你瞧大人……”
“大人怎么了?”苏杳的声音发颤。
春桃眼圈通红:“大人心里头全是您呢!这十日,他哪日不是天不亮就走,半夜又赶回来?
奴婢听长亭说,大人来一次,单程就得骑两个时辰的马,来回整整四个时辰啊!”
苏杳的心中一烫。
她用帕子捂住嘴,心里的疼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比失去孩子时还要汹涌。
原来要四个时辰啊!
她只知道庄子离京城远,却从没想过这一来一回,要在马背上颠簸整整四个时辰。
寒夜里的风该有多刺骨,官道上的石子该有多硌人,可他每日都这样跑,却不知疲倦。
她一直以为,陆怀瑾娶她做妾,不过是权臣对罪臣之女的征服欲,是深宅里打发寂寞的玩物。
那些偶尔的温柔,不过是权术之余的施舍。
可这十日,他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一点点敲开她冰封的心。
“他今日……什么时候走?”苏杳颤抖着嘴唇问。
“天不亮就走了。临走前还交代,让您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
苏杳没再说话,掀开被子下床。
后腰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顾不上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庭院。
“姨娘,你可也被大人感动了?”
感动吗?
必然的!
有那么一个人对自己,多么冰冷的心都会被捂热吧。
可心底那点刚泛起的暖意,却总被疑虑浇得半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