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生徒手抓住她手中瓷片,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妹妹月白的裙裾上。他忽然抬头望向江娇娇所在的窗口,眼底猩红如嗜血罗刹。
更鼓声惊醒了呆立的江娇娇。她这才发觉自己咬破了嘴唇,满口腥甜。而长街上的顾云生正抱起昏厥的妹妹,临走前将那只带血的香囊抛向她的窗口。
香囊里掉出半片染血的洒金笺,正是她当初锁在螺钿匣中的《山花子》。
只是原本的“云娇”二字被血污浸透,倒像是“娇娇”了。
顾云生消失了。
连带着他的“妹妹”顾云娇,一同消失在了江娇娇的生活里。
她发了疯似的砸钱去找,将那些白山茶手帕剪了又烧,烧了又绣,绣了又剪。
嫡母到来的时候江娇娇正病着。
她站在江娇娇的床榻前,有一丈的距离,雪白床帐隔绝二人,将彼此的脸映衬得模糊。
江娇娇掀起眼皮,瞥了来人一眼,又轻轻阖上,她懒怠与嫡母讲话,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知是厌烦还是生病的难受。
嫡母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小在她跟前长大,聪明又听话的女儿,背心五味杂陈。
她虽不是自己亲生,但这些年来自己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上心过,瞧着她一日日地长大,绽放出她自己的光辉,这让江娇娇的嫡母有些骄傲,但又心生忌惮。
江娇娇不是自己所生,却记在自己名下,这就好比有一只苍蝇,你不能打死,还得任由它在你面前飞。
如今这朵花是了颜色,蔫吧得不行。
而这幅模样,竟然是因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伶人。
下九流的人,竟也能把在书墨香中熏陶出来的人给哄骗得团团转。
江娇娇的嫡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说道:“你十六的生辰就要到了,二八年华,也该成亲了。”
江娇娇听到这话,眼皮轻微颤动,她懒怠睁眼,却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嫡母等待了一会儿,没等来江娇娇的回答,便往下继续说:“京城太傅府的三公子,一表人才,性格也与你相衬,等过了生辰,便走六礼。”
嫡母的话如冰锥插入江娇娇的心脏,又冷又疼,让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江娇娇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呜咽了两声。
嫡母还是如从前一样,在她分明做错一件事时不予评价,她不苛责,不骂她,任由她作为。
江娇娇怎么会不知道她与一个伶人走的这样近会有什么后果,旁人会怎么奚落,又会露出怎样的眼神?
鄙视,嫌恶。
江娇娇听见嫡母离去的脚步,还有她吩咐翠浓的一句话:
“好好照顾姑娘。”
没有关心的话语,也没有别的举动,嫡母从来她院子里,踏入她的闺房,到走近她的床前,所说的话都是关于她的婚事,语气是那么冷淡,仿佛是与生人讲话。
江娇娇躺在床上,慢慢眨了眨眼。
江氏眼睛眨得缓慢,她慢慢回神,想问她一直没问的问题,仰起头,看着顾云生,声音暗哑:
“你那时…去了何处?”
但她的声音太轻,顾云生并没有听见。
门外的动静近了,江氏感觉到顾云生身体的紧绷,她笑了:“你在害怕什么?原来也会害怕?”
“不,”顾云生说,他的声音离她很近,“不是害怕。”
是兴奋。
他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这让方才耗尽了力气的江氏此刻也只能像菟丝子倚靠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的震动。
李昱的声音从外头透过细细的祠堂门缝钻进来:
“娇娇!”
在江氏的耳边,一边来自李昱,一边来自她身后的男人顾云生,一声又一声,唤得她眼泪都落了下来。
她终于知道李毓灵用的是什么计了。
美人计。
算来算去,却栽倒在了这里。但他是顾云生啊,自己对他一见钟情,又以为他也爱着自己,没想到一切都是虚伪的剧目。
她不敢问顾云生有没有喜欢过她,也没有问过李昱爱不爱她,因为在她心中,早就感觉出了答案,再去问,反倒是丢了自己的脸面。
祠堂内阴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死死堵在江氏的喉咙口。李昱那一声怒喝,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暴怒,狠狠撞在厚重的门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猛然洞开!
外面庭院里火把的光,如同无数只窥探的鬼眼,争先恐后地涌入这间幽闭的祠堂。
跳跃的光焰瞬间吞噬了长明灯昏黄微弱的光晕,将满室供奉的冰冷牌位映照得忽明忽暗,影影幢幢,如同无数沉默的看客。
凛冽的夜风随之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变幻不定的巨大阴影。
李昱的身影就堵在这片混乱的光影风暴中心,火把的光芒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暗影,几乎要吞噬掉半个祠堂。
他身上的锦袍被火光映得一片刺目的猩红,如同浸透了血,那张向来温雅的脸庞此刻彻底扭曲,每一个线条都绷紧到了极致,写满了狂怒与难以置信的耻辱。
他的眼睛死死钉在顾云生环抱着江氏的手臂上,那目光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两人焚成灰烬。
江氏的心骤然沉到了无底深渊。完了。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秤砣,坠得她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气。
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顾云生胸膛传来的、那奇异而清晰的震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于猛兽捕猎前按捺不住兴奋的轻颤。
这细微的震颤透过紧密相贴的背脊传递过来,让她浑身僵硬,血液倒流。
“娇娇!”李昱的声音再次炸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淬满了冰冷的毒,“你……好!好得很!”
他的视线扫过顾云生那张在摇曳火光下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此刻却带着几分邪肆笑意的脸,又落回江氏苍白如纸、泪痕交错的面颊上。
那泪痕,那依偎的姿态,在李昱眼中都成了最不堪的铁证。
一股狂暴的戾气直冲顶门,瞬间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