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被夜雾浸得湿漉漉的,湛风的玄色道袍下摆很快沾了潮气。
郝悦跟在他身侧半步,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相握时的温度——他掌心的金焰印记灼得她生疼,却又让她想起三年前在苍梧秘境里,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穿过满地尸骸走向秘境核心。
那时他说“我带你出去”,现在他说“我去掀桌子”。
“停。”湛风突然顿住脚步。
郝悦的剑鞘几乎同时擦过他后背——这是他们共历生死养成的默契。
山雾被夜风吹散些,露出前方三株合抱粗的古松,松针间凝着的露水正簌簌坠落,每一滴砸在地上都激起细碎的灵力涟漪。
“东南方,两里外。”湛风闭了闭眼,金焰在眼皮底下明灭,“有结丹期修士布了隐灵阵。”他屈指弹向空中,一道赤芒破空而去,“他们在封山,截断其他势力的支援路线。”
郝悦反手抽出半柄剑,剑锋嗡鸣震得雾珠四溅:“早说这是调虎离山,你偏要往虎口里钻。”她声音里裹着刺,可指尖却悄悄勾住他道袍的腰带,像从前他受伤时她拽着他衣角怕他倒下那样。
湛风低头看她发顶翘起的碎发,喉结动了动:“郝姑娘,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举着扫帚追着偷你桂花糕的小贼跑过三条街,边跑边骂‘敢动本姑娘的糖霜,让你连金丹都结不成’。”
郝悦的耳尖瞬间红透,握剑的手松了松:“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那时候你说,人活一世,总得护住自己在意的。”湛风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角,金焰从指缝漏出来,在她眼尾镀了层暖光,“现在我在意的,除了掀翻这局,还有——”
“还有再偷我三坛桂花酿就跪祠堂!”郝悦猛地抽回手,转身往山上走,可脚步却故意放得很慢,等他跟上来时,又悄悄把自己的护心镜往他怀里塞了塞,“戴着,我新炼的,能挡化神期一击。”
山道在两人脚下越走越陡,湛风的金焰印记突然剧烈灼烧。
他抬眼望去,前方山坳里浮起七盏幽绿鬼火——那是旧势力特有的“引魂灯”,专用来标记刺杀目标。
“他们比我想得更快。”他低喝一声,玄色道袍无风自动,“郝悦,你——”
“闭嘴。”郝悦反手甩出三张雷符,炸得鬼火碎成星子,“三年前在千机阁,你说‘我去探机关,你守着’,结果被机关兽追得跳悬崖;去年在北境冰原,你说‘我去引雪妖,你藏好’,结果我在冰窟窿里捞了你半宿。”她转身时眼尾上挑,像只炸毛的猫,“这次要分开,除非你先把我打晕。”
话音未落,湛风腰间的回音符突然发烫。
他捏碎符纸,小修士带着颤音的声音钻出来:“宗主!我混进了旧势力外围巡逻队,他们头目在主帐里说要‘清君侧’,说您是‘篡夺天道正统的逆贼’,要联合七大门派今夜子时围剿咱们的驻地!”
“坐标。”湛风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东三十里的狼首峰!他们用了‘覆天印’封锁传讯,我好不容易才——”
“啪”的一声,符纸在掌心烧作灰烬。
郝悦的剑已经全部出鞘,剑身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回吗?驻地有三千弟子,还有掌药婆婆的灵脉修复阵——”
“不回。”湛风握住她持剑的手,将两人交叠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驻地有张小弟的青锋卫,有玉衡宗的护山大阵。旧势力敢动手,他们要的从来不是清君侧,是借我的手掀翻天机殿的秘密,再把脏水泼过来。”他的金焰顺着两人相握的手漫开,在夜空里织成一张光网,“郝姑娘,你信我吗?”
郝悦望着他眼底翻涌的金焰,突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像极了当年她举着扫帚追人时的模样:“信。不过要是驻地被烧了,你得给我重新种十亩桂花。”
两人话音刚落,山脚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中立派的王大哥扶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弟子冲上来,年轻人腰间的玉牌还挂着半截被扯断的丝绦,显然是一路硬闯过来的。
“湛宗主!”王大哥抱拳时袖口渗出血渍,“我家大长老被旧势力的人暗算了!他们说‘中立就是帮逆贼’,现在门里的长老们吵成一团,有的要降,有的要战——”他突然拽住湛风的袖子,指节发白,“我带了三百弟子在山下设伏,您说句话,我们现在就跟旧势力拼了!”
湛风望着王大哥身后年轻人泛红的眼眶——那是他上个月在演武场指点过的小修士,此刻腰间的剑穗还系着他送的“必胜结”。
他伸手按住王大哥的肩:“不必拼,你带弟子去驻地,告诉张小弟,旧势力今夜子时动手,但他们的伏兵在狼首峰西坡的枯松谷,那里有个地火脉,用离火符烧——”
“宗主!”郝悦突然拽他转身。
两人同时望向北方。
天机殿方向的金光不知何时变得浑浊,像被泼了墨的金漆。
更远处,有若有若无的琴音飘来——那是旧势力的“锁仙琴”,专用来困化神期修士的杀招。
湛风的金焰印记在掌心灼出红痕,他望着郝悦,突然低头在她额角轻吻:“等我掀了桌子,我们就回青竹峰,你酿桂花酒,我种桂花。”
郝悦的眼泪“啪”地砸在他道袍上,她猛地推开他往山下跑,边跑边喊:“要是敢死,我就把你种的桂花全砍了做扫帚!”
湛风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雾里,转身往天机殿方向狂奔。
山道上的雾越来越浓,他却看得越来越清楚——前方山梁上,七道身影负手而立,每人身上的灵力波动都压在元婴期巅峰。
为首者的腰间挂着半块玄铁令牌,那是旧势力联盟头目的信物。
月光被雾揉成碎银,落进湛风的眼睛里。
他摸了摸心口的护心镜,金焰在眼底烧得更烈。
“来得正好。”他低笑一声,玄色道袍猎猎作响,“掀桌子前,先清了你们这些桌角。”
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亮,天机殿朱红山门像张咧开的嘴,吞着殿外空地上密密麻麻的修士。
湛风的玄色道袍扫过台阶时,高台上的旧势力联盟头目正好将玉简举过头顶,玄铁令牌在腰间撞出闷响:\"湛风篡改历史,毁我千年传承!
今日我等替天行道——\"
\"替谁的天?\"湛风的声音像淬了火的剑,从台阶下直贯而上。
他抬眼时金焰在眼底翻涌,看清头目额角细汗——方才在山道上感知到的七道元婴巅峰气息,此刻正散在人群中压阵。
空地上起了细浪般的骚动。
有结丹期修士下意识后退半步,被身边同伴拽住;中立派的王大哥混在人群里,袖口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褐,正冲湛风微微点头——他带来的三百弟子应该已经按计划潜入驻地。
\"诸位可知,这'千年传承'里埋了多少骸骨?\"湛风一步一步往上走,道袍下摆擦过青石板的声音比任何法器都刺耳,\"三百年前云州大旱,你们用'天命不可逆'拦着赈灾,却把灵谷囤在密室发国难财;五十年前苍梧秘境开启,你们说'机缘自有定数',实则让亲族占了九成灵脉。\"他停在离高台三步远的地方,金焰顺着指尖渗出,在掌心凝成小太阳,\"所谓传统秩序,不过是你们圈地分肉的刀。\"
人群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个被旧势力蛊惑的小修士挤到前排,腰间\"必胜结\"被夜风吹得乱晃:\"宗主...您说的可都是真的?\"
\"你上个月去药庐送伤药,可曾见过掌药婆婆藏在药柜暗格里的账本?\"湛风的金焰突然暴涨,照亮小修士发白的脸,\"上面记着旧势力每年'借'走的疗伤丹数量——足够救活你被妖兽咬死的师弟。\"
小修士的剑\"当啷\"落地。
他颤抖着摸向腰间钱袋,摸出半块缺角的芝麻糖——那是他师弟最后塞给他的。
高台头目脸色骤变,猛地捏碎袖中传讯符:\"休要妖言惑众!
今日谁替我斩了这逆贼——\"
\"妖言?\"一道刺目金光突然撕裂夜空。
众人仰头时,那光已凝成三寸金印,悬浮在湛风头顶。
金印表面的纹路像活了般游动,最终投射出一段影像:
画面里,旧势力头目正揪着个白发老修士的衣领,将一卷古籍拍在案上:\"把'苍梧秘境灵脉归属需论德能'改成'需论门楣',改完这颗驻颜丹就是你的。\"老修士颤抖着蘸墨,笔尖却在\"德能\"二字上顿住。
头目冷笑一声,屈指弹出一道黑芒——老修士的元婴竟在体内炸开,鲜血溅得古籍上都是。
\"这是...天机殿历代史官的记忆。\"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
说话的是中立派大长老,此刻他盯着影像里那卷古籍,喉结动了动,\"我年轻时见过原版,确实被改过。\"
空地上炸开锅。
中立派的年轻弟子们红着眼拽住自家长老衣袖:\"原来当年我爹说的'德能'是真的!\"被蛊惑的小修士踉跄着冲向高台,被守在头目身边的元婴修士挥袖扫倒。
头目额角青筋暴起,突然举起手中玉简,指甲几乎要戳进玉面:\"都是假的!
这是湛风联合外域修士伪造的——\"
\"伪造?\"金印突然发出清鸣。
影像切换成另一幕:头目在密室里与外族修士交易,将标注着\"凡人灵根改良方案\"的玉简递给对方,换得一袋泛着黑气的丹药:\"这些给那些闹着要改修仙法的穷酸修士,保证他们金丹碎裂,再也掀不起风浪。\"
中立派大长老的手重重按在剑柄上,剑鸣几乎要盖过人群喧哗。
他望向湛风时,眼底的犹豫彻底碎成星火:\"湛宗主,我等中立派...愿听调遣。\"
\"住口!\"头目突然嘶吼。
他的玄铁令牌在腰间剧烈震颤,原本梳理整齐的长发根根竖起。
他猛地将玉简砸向地面,玉屑飞溅间,一团裹着腐臭的黑影破玉而出——那是团由无数怨魂组成的黑雾,中央凝着只泛着绿芒的鬼爪,正嘶嘶吐着信子,直扑湛风面门!
湛风的金焰印记在掌心灼出血痕。
他望着那团黑影,突然想起郝悦塞给他的护心镜——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他足尖点地向后暴退,道袍被鬼爪撕出一道裂口,而黑影擦着他鼻尖掠过的瞬间,他看清了黑雾里隐约的人脸——竟是当年被头目灭口的史官!
\"掀桌子\"的计划在脑海里翻涌。
湛风抹了把嘴角的血,金焰在眼底烧得更烈。
他望着还在疯狂催发黑雾的头目,突然笑了——这团怨气,正好能当撕开真相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