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抬起头，那双被阳光晒得有些黝黑的脸上，那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在这一刻，亮得惊人。
“正因为这里苦，我才知道，如果我走了，就真的不会再有别人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村里本来医疗条件就差，大病小病，全都指望着我这个赤脚医生。”
“我要是也走了，他们怎么办？”
“王大爷的哮喘，李大娘的风湿，还有张老汉家那个刚出生的娃......”
她一个个地数着，那些名字，那些病痛，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我放不下。”
她看着楚渊，看着秦小雅，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漂亮得不像真人的金银色长发女子。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而又坚定的笑容。
“我走了，他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我能做这件事，所以，我必须做。”
话音落下。
秦小雅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她悄悄地，摘下了鼻梁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用衣角，胡乱地擦拭着那不争气地，汹涌而出的眼泪。
而克里斯蒂娜。
那个高高在上的，审判着人类罪孽的天使。
也同样，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看着远处那连绵的，荒凉的群山，那双铂金色的眸子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风暴！
她想反驳，想告诉这个愚蠢的凡人，她的行为毫无意义，她的牺牲廉价而又可笑。
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让她无法呼吸。
她的心，那颗本该是冰冷而坚硬的，属于天使的心，在这一刻，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
她强忍着，不让那股陌生的，酸涩的情绪，从眼眶里涌出来。
她可是......神圣的天使啊！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凡人的几句话，就......
就在这令人窒愈的沉默中。
楚渊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的纸币。
他走上前，将那五百块钱，递到了陈医生的面前。
“拿着。”
“不不不！我不能要！”陈医生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像是看到了什么烫手的山芋。
“这不是给你的。”
楚渊的声音，平静，而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这是给村里那些老人的。”
“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信不过别人，只能麻烦你，帮我把这点心意，交到他们手上。”
陈医生看着楚渊，看着他那双真诚而又坦然的眼眸。
她犹豫了许久。
最终，还是伸出那双有些粗糙的手，将那五百块钱，接了过来。
“好。”她重重地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替他们，谢谢你。”
楚渊收回了手，转过身，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那个依旧背对着他们的，白色的身影。
他知道。
那颗坚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将连绵的群山彻底吞噬。
......
房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着，车灯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像一只孤独的萤火虫。
车厢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秦小雅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的卡座上，时不时地，还会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泣。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她这个在城市温室里长大的宅女来说，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克里斯蒂娜则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雪白的长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她偏着头，看着窗外那片一成不变的黑暗，那张神圣而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她那双微微攥紧的，骨节有些发白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刺啦——”
楚渊拉上了手刹，将房车稳稳地停在了一处相对平坦的避风口。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和移动硬盘，接上电源，然后，坐到了那张小小的折叠桌前。
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映在他那张专注的脸上。
他开始剪辑。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将今天拍摄的所有素材，快速地导入，然后，开始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对那些画面进行切割，拼接。
他没有添加任何煽情的背景音乐，也没有录制任何画蛇添足的旁白。
他只是用最朴实，最克制的镜头语言，将那个女孩的一天，原原本本地，呈现在屏幕之上。
从她蹲在门槛上，吃着那碗清汤寡水的野菜粥。
到她穿梭在破败的村落里，为那些老人检查身体。
再到最后，她蹲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捂着脸，发出那场令人心碎的，压抑了太久的哭泣。
每一个镜头，都真实得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人的心上。
秦小雅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挪了过来，趴在桌子的另一头，双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楚渊的操作。
“小渊......”她看着屏幕上，陈医生那张因为哭泣而扭曲的脸，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这里......她哭得最伤心的时候，镜头能不能......再拉近一点？”
楚渊的动作一顿。
“我想让大家看清楚......”秦小雅的眼眶又红了，“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滴眼泪，看清楚她那种......快要碎掉的无助。”
“好。”
楚渊依言，将那段特写，延长了两秒。
就是这两秒。
那股被压抑的情感，瞬间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透过屏幕，轰然爆发！
整个视频的基调，在这一刻，彻底沉淀了下来。
克里斯蒂娜也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楚渊的身后。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
那双铂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身影。
当陈医生那句“我亏欠我爸妈......太多了......”从音箱里传出时。
克里斯蒂娜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
她看着那个女孩，看着她那单薄的，颤抖的肩膀。
她那颗属于天使的，本该是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