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边那块压石足有丈许厚重,表面遍布灰尘与风蚀裂痕。
“那下面有东西。”安若令轻声道,“阵纹全往那聚,就像死结的绳扣。你们帮我挪开它。”
话音未落,许夜寒已抬步上前,双掌贴地,真气一鼓,压石一声沉响地翻了起来,沉闷如闷雷。
祈清音同时侧身警戒,银光从她手中灵石上一闪而过,将他们与远方尸潮的气息隔断。
石头翻开一瞬,安若令的目光便亮了。
地砖之下,赫然露出一道极其罕见的符线。
那不是他们熟悉的构图。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人族书籍、宗门典籍中见过的结构——线条盘旋而细长,像是活藤缠绕在地脉深处,构成一整块阵核的“筋络”。
“找到了……”他喃喃,“这可能是我们能拉动的‘那一根线’。”
他说着蹲下身,指尖在那条柔软曲折的符线上方缓缓滑过,仿佛在顺一条尚有余温的血脉。
“它不是完整的,但……还活着。”
“活着?”许夜寒眉头紧皱。
安若令点头,轻声解释:“死阵是死的,一点灵气也吸不进去。但这一条线还会吞吐,我刚才试了一下,它把我的灵息吸进去了。”
他话音刚落,五指一按,一缕温和的符纹自他掌中浮现,被缓缓注入阵线中。
下一瞬——
“轰。”
远处广场西侧,一座塌塔底下,一块早已熄灭的符石忽然闪了一下,像某只闭眼的巨兽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三人齐刷刷望去。
安若令猛地抬头,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成了!”
“只要找对了位置,就不用修好整座阵法,也能让它‘动一下’。”
祈清音手心的灵石光线忽明忽暗,她轻声问:“它动了……会醒吗?”
安若令深吸一口气,语气微沉:“我不知道。但至少说明它还没死透。”
“我们还有希望。”
他说完,立刻取出一张特制阵纸,将眼前这条符线一笔一划描了下来。
他写得极快,手法却极稳,线条之间几无空隙,像是齿轮紧咬,构出一套完整骨架。
“记住它,我们现在去找下一段。”他说,“下一条线头,应该出现在西街的废祭台地基那里。”
许夜寒领头,祈清音踏影而行。
三人刚绕过一座断塔拐角时,安若令忽地停住脚步。
他望向前方,脸色骤变。
“等等——尸潮动了。”
那种波动来的毫无征兆。
街道尽头,原本游荡缓行的尸傀群,仿佛忽然接收到某种信号,纷纷停顿,齐齐抬头,空洞目光死死盯向他们这边。
下一刻,咯哒哒的骨爪声如连环碎响,密密麻麻,从主街、侧巷、塔影之后,数十头、上百头尸傀蜂拥而来。
“是刚才那一下动了它们?”许夜寒反应极快,身形一动,将祈清音挡在身后,低吼出声:“撤!”
“祈清音维持尘光——安若令,快找下一段线!”
安若令脸色紧绷,迅速收起阵纸。
三人瞬间撤入一条破巷。
祈清音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
安若令一咬牙,甩出一枚护阵符贴在巷口。
“咔——”
一道光墙在他们身后轰然立起!
“嘶——!”
尸傀扑至!
咆哮、扑击、骨爪刮地声如铁锥敲鼓,瞬间充斥整条巷道。但就在它们冲入尘光领域的刹那,却像撞入一层无形屏障,仿佛一群失了方向的怪物,在原地混乱徘徊,转头绕向别处。
“还好。”许夜寒松了一口气,声音沉稳,“继续维持,祈清音,不能断。”
安若令擦了把汗,死死盯着阵图,沉声道:
“我知道为什么刚才会引动尸潮了。”
许夜寒回头:“说。”
安若令喉头滚动了一下,嗓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那条线原本是死的。我们刚一激活,那股灵息就外泄了,尸傀感应最敏锐,它们就动了。”
“所以……”许夜寒低声接道,“其他线也不能随便碰?”
“至少不能像刚才那样贸然。”安若令点头,神情沉了下去。
但下一秒,他又咬紧牙关,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不行,我们不能停。”
“换个方向,继续找下一段——只看,不动,先把全图画出来。”
“只有把整体摸清了,才能知道哪些线能动,哪些不能动。”
……
三人重新启程。
他们贴着残墙碎巷,在逐渐收拢的尸潮外侧穿行,脚步极轻,连脚步声都小得不能再小。
而在他们远远离开的钟楼残井深处——
一缕瘦长扭曲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探出半身,藏在井底深渊,仿佛在感应那一丝刚被扰动过的灵息波纹……
……
西街地带是石塔城最早开发的住坊,如今早已化为断垣废墟。
屋檐塌落、砖墙斑驳,地面遍布裂痕,尘土下若隐若现的符线,像病体血管,盘绕嵌入大地深处。
“就是这里。”
安若令低声开口,翻手取出绘图灵纸,一指点地。
“第三段,应该就在这片青砖祭台下。”
一道脉息波动缓缓从地脉深处涌起,一块三丈方圆的青石台上,隐约浮现出整片“活阵”的结构雏形。
许夜寒皱眉:“跟之前那几处有联系吗?”
“有。”安若令点头,“前面是线头,现在……是两段回路交汇的节点。”
他一边说,一边在灵纸上点出两道交错折线,语气清晰:
“如果我没猜错,这阵构造,不是圆形封闭,而是四象分支。”
“别说术语。”许夜寒打断他。
安若令呼出一口气,简单解释道:“就是四把锁、四套回路,各自独立,但同时围着一个核心。我们现在算是摸到两条边了。”
“那核心在哪?”祈清音小声问。
“应该……还没出现。”
说话间,他忽地停下。
“等下。”
他半蹲身,掌心轻触地面,贴着一条符线来回滑了几下,眉头骤然皱起:
“这线……断了。”
祈清音看向他:“又是老化的吗?”
“不对。”安若令的语气沉了下来,“这一段不是岁月磨损,也不是外力震毁,是被人刻意毁掉的。”
许夜寒神情一沉:“你是说——有人故意破坏阵法?”
安若令点头,神色越发冷静却警惕:
“而且——这条被毁的线,是交汇主干。”
“也就是说,这条线本该连通核心。”
祈清音缓缓握紧灵石,小声问:“那……毁这段的,会不会就是当初布阵的人?”
安若令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眼,看向西街尽头一口已经干涸、早被填死的老井。
沉默片刻后,他站起身。
“走。”
“我们回钟楼。”
“我需要重新看一遍那口井。”
“……也许,我们刚才不该那么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