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依依从灵视状态中缓缓退出,意识如同潜水者终于浮出水面。脑海中那段奇异的音律不再仅仅是模糊的回响,而是变得清晰了一些,如同在她灵魂深处刻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虽然还远未到可以随意驱使的程度,但她已经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仿佛触碰到了某个庞大力量的开关边缘。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源自灵魂和身体双重消耗后的空虚感,胃里像是在打鼓,催促着她补充能量。她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推开房间门,循着隐约的游戏音效来到了隔壁。
客厅的电视屏幕上,正是《拳皇》激烈对战的画面。零号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手里抓着手柄,眉头微蹙。而他的对手,是安静坐在那里,眼神却异常专注的绘梨衣。零则坐在稍远一些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屏幕,像个沉默的裁判。
此刻,零号操控的八神庵正被绘梨衣的不知火舞逼至角落。舞的扇子与火焰交织,攻势凌厉。零号试图用鬼步取消硬直反击,却被绘梨衣预判到一个超必杀忍蜂,屏幕上的八神血量瞬间见底,鲜红的“K.o!”字样跳了出来。
“啊呀……”零号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恰好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门口的路依依。
他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把手柄往旁边一放,动作流畅地站起身:“醒了?饿了吧?”
他脸上那点因为游戏失利的小小懊恼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正事要紧”的表情,非常自然地对路依依说道:“我去做些吃的。”
说完,他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那只还温热的手柄塞到了旁边零的手中。零低头看了看手柄,又抬眼看了看屏幕上即将开始的下一局——绘梨衣已经准备好了,她操控的不知火舞正在活泼地跳动。
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手柄,调整了一下握姿。当新一局开始时,她操控的角色(似乎是擅长投技的大门五郎)一改零号刚才的激进风格,变得沉稳如山。面对绘梨衣狂风暴雨般的进攻,她只是稳健地格挡,看准时机使出简洁有效的指令投,虽然一时无法逆转大局,却硬生生稳住了阵脚,没有再让劣势像上一局那样迅速崩溃。
路依依看着这一幕,心里明镜似的——零号这家伙,绝对有借着由头开溜的嫌疑。游戏打不过就跑路,还把烂摊子丢给零。
但……她的肚子又适时地发出一阵抗议。
“嗯,很饿。”她老实地点头,决定暂时放过这家伙。食物的诱惑远比看穿他的小把戏要重要。
于是,她跟着零号走向了套房里附带的小厨房区域——其实这里并没有明火灶台,更像是一个配备了迷你冰箱、微波炉和水池的简易餐吧。
零号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些基础的食材和饮料。他看了看,拿出了一包日晒的干面饼,一小瓶品质不错的冷压芝麻油,还有生抽、香醋,以及一些切好的葱丝和芝麻。
“条件有限,将就一下。”他说着,烧上热水,手法熟练地将面条煮好,过冷水让其变得爽滑筋道。随后,他将沥干水的面条放入一个宽口碗中,依次淋上酱油、香醋、芝麻油,撒上葱丝和芝麻,然后用筷子快速而均匀地拌匀。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他玩游戏时截然不同的从容和精准。
很快,一碗香气扑鼻、色泽诱人的简易拌面放在了路依依面前。
“吃吧。”零号将筷子递给她,自己则靠在旁边的柜子上,随手打开了一罐汽水。
面条的热气混合着酱料的香气氤氲开来,路依依接过筷子,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面条劲道,调味简单却恰到好处,浓郁的酱香和芝麻香瞬间抚慰了她空乏的肠胃。
路依依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小半碗拌面,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才终于被压制下去,胃里被温暖和妥帖所取代。她稍稍放慢了速度,耳边是电视里传来的《拳皇》激昂的背景音乐和角色出招的音效。
她瞥了一眼零号,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上的战况。零操控的克拉克 正沉稳地应对绘梨衣库拉·戴雅蒙德 灵动的冰系攻击,局势胶着。
路依依犹豫了一下,身体微微向零号那边倾斜,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和零,早就认识?”
零号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疑惑:“嗯?”
路依依只好又凑近些,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声音压得更低。她知道,无论是绘梨衣还是零,听觉都敏锐得非人,她可不想被当场抓包。
零号听完,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快见底的碗,说道:“要是没吃饱,一会儿可以下去再吃点。”
路依依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不想在这里谈论这个话题。她“哦”了一声,顺从地低下头,三两口把碗里剩下的一点面条解决干净。
这时,零号站起身,对着沙发上依旧沉浸在游戏里的两人说道:“我带路依依下去再找点吃的。”
他说着,很自然地走到零的身边。此时,屏幕上的战斗已接近尾声,零的克拉克还剩下约四分之一的血量,而绘梨衣的库拉只剩一丝血皮,正在做最后的挣扎。零全神贯注,正准备用一个完美的投技结束战斗。
然而,零号却突然俯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零手中“抢”过了手柄!
零显然没料到这一下,握着空气的手微微一顿,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他。
零号手指飞快地在手柄按键上跳动,屏幕上原本稳扎稳打的克拉克风格突变,一个精准的前冲重拳,接上一个简单粗暴的必杀技,瞬间将绘梨衣那最后一丝血量清空!
“K.o!”
绘梨衣控制的库拉应声倒地。
“Sakura!” 绘梨衣立刻不满地叫了起来,鼓起了脸颊,像只生气的小仓鼠。
零号却笑嘻嘻地把手柄塞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零手里,揉了揉绘梨衣柔顺的暗红色长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晚上带你出去玩。”
“好。” 绘梨衣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好吃的”和“出去玩”,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点小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零号这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对着路依依偏了偏头,示意她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零看着被塞回手里的手柄,又看了看屏幕上“胜利”的字样(虽然是零号抢过去打的),最后目光落在被轻轻带上的房门,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默默选择了下一局角色。而绘梨衣已经重新握紧手柄,跃跃欲试地准备新的对战了。
酒店附近的一家拉面店里,暖黄的灯光下弥漫着骨汤的香气。路依依吃着碗里的招牌豚骨拉面,味道其实不错,汤汁浓郁,叉烧肥厚。但她吃着吃着,眉头却微微蹙起,不自觉地拿它和刚才那碗简单的拌面比较。
零号坐在她对面,面前只放着一杯冰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怎么?这里的面不合胃口?”他问。
路依依连忙摇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感觉没有你刚才做的那碗好吃。”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只是一碗临时拼凑的拌面。
零号闻言,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愉悦。“是吗?”他随口道,“那到时候再给你做一份好了。”
“真的?”路依依眼睛一亮。
“骗你干嘛。”零号回答得理所当然。
得到这个承诺,路依依心情好了不少,继续低头吃面,速度都轻快了许多。
就在这时,零号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地抛出一个事实:“我确实很早就认识零了。”
路依依动作一顿,抬起头,眼里满是好奇:“在哪里认识的?”
“在苏联。”零号喝了一口冰水,语气平常得像在说昨天去了哪个便利店。
“苏联??”路依依差点被面条呛到,满脸的难以置信,“那个……苏联?等等,那个时候你……出生了吗?”
她下意识地用“出生”这个词,目光落在零号此刻那张属于路明非的、年轻甚至带着点少年气的脸上。这时间线怎么算都对不上啊!
零号看着她一脸懵圈的样子,故意卖关子似的,只是笑着看她,并不回答。
这笑容让路依依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是了,眼前这个人,虽然顶着她哥哥的脸,但内在是那个她并不了解的零号!他的存在本身,就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零号看出了她眼神里骤然升起的那份疏离和敬畏,他收敛了些许笑意,语气变得平静而深入,仿佛在陈述一个古老的真理:
“不用那么紧张。我和他,”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们都像是……脱胎于一对双生子的存在,各自继承了那对双生子截然不同的两面,只不过趋向不同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某种既定的轨迹。
“最后,也都会回归于那对双生子的命运。”
这番话带着宿命论的沉重和玄奥,路依依听得半懂不懂,但那份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忍不住想用轻松的话题带过。她小声吐槽道:“听起来……怎么跟神话故事里神仙下凡历劫一样?”
零号听了,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用一种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口吻肯定了她的比喻:“嗯,大差不差了。”
他微微歪着头,目光并没有聚焦在路依依身上,而是带着点散漫地落在桌上的某一点,“如果一个人有另一个人完整的记忆,”他的声音也是平缓的,带着思索的停顿,语速不疾不徐,“也完全理解他的内心,爱他所爱,恨他所恨,爱恨悲喜都感同身受……那他们,还是两个不同的人吗?”
他的表情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预设的思考,眉毛轻轻扬起,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因陷入思绪而产生的自然弧度。那神态,不像是在探讨一个关乎存在与本质的终极命题,更像是一个孩子,某天突然仰望星空,心血来潮地想弄明白“为什么星星会眨眼”或者“为什么地球是圆的”一样。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一种不掺杂任何功利和沉重感的探究欲。
这问题太深奥,超出了路依依日常思考的范畴。她一时语塞,筷子夹起的面条含在嘴里,都忘了咀嚼,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呆住的小动物。
零号似乎并不期待她立刻回答,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地加深这个悖论,他继续用那种探讨式的语气说道:“甚至,如果他们之间表现出的性格差异,仅仅是因为后天成长环境不同所导致的微小偏差呢?如果把那个变量剔除,将他们放到完全相同的环境里……他们喜欢的,热爱的,追求的,本质上其实都差不多呢?”
路依依下意识地用力咀嚼,将嘴里的面条胡乱咽了下去,喉咙有些发干。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脑子里一团乱麻。
看着她这副手足无措、努力思考又徒劳无功的样子,零号眼中那思索的光芒才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和的、甚至带着点包容性的笑意。他似乎才从自己的思绪世界里完全走出来,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听众的窘境。
他不再追问,也没有继续那个令人头疼的话题。他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拿起桌上干净的纸巾,极其自然地替路依依擦了擦刚刚因为匆忙吞咽而可能沾到一点酱汁的嘴角。
动作轻柔,自然。
“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随意,仿佛刚才那些足以颠覆人认知的提问,真的只是他思维的一次即兴散步,散完步,就该回家了,“该给上面的两位带点吃的回去了。”
他站起身,招呼服务员结账,神态自若。留下路依依一个人,还在努力消化着那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