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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在雨中放肆地歌唱,稚嫩却高亢的嗓音奇异地压过了风雨的呼啸。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在意那将他彻底浇透的暴雨和刮得他衣领疯狂抖动的狂风。他瘦小的身影坐在迈巴赫车顶,随着歌声的节奏轻轻摇晃着双腿,姿态闲适得仿佛沐浴在春日暖阳下而非置身于这片神骸狼藉的暴风雨废墟之中。

天际,惨白的闪电一次次撕裂乌云,滚雷紧随其后,轰鸣作响。那雷电竟不像是自然的威能,反而更像是在为他的歌声伴奏、和声,增添着一份诡异而磅礴的气势。

是了。楚子航冰冷的目光锁定那个背影。他应当就是这里的主人。

这扭曲的长廊,那直击心灵的幻象,这被肆意篡改、神只陨落的终极场景……一切都指向这个看似无害甚至欢快的男孩。

楚子航没有任何犹豫,向前踏出一步,彻底离开了长廊相对干燥的区域,走入了冰冷的暴雨之中。

豆大的雨点瞬间密集地砸在他的头发、脸庞和肩背上,带来的寒意刺骨。狂风立刻裹挟着雨水扑打而来,试图阻碍他的前进。

然而,车顶的男孩似乎毫无所觉,依然在继续他那荒诞不经的《踏浪》歌唱,甚至连摇晃双腿的节奏都没有改变一分。

但楚子航清晰地感受到,压向他的狂风骤然加剧了。

那不再是自然的风雨,而是带上了明确的意志和压迫感。风像一堵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墙,蛮横地推拒着他,雨水被这股力量加速,打在身上竟然隐隐作痛。脚下的积水泛起激烈的波纹,他的风衣在身后被吹得笔直猎作响。

男孩没有回头,没有停顿他的歌声。

这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驱逐,是此地主人用最直接的力量表达的漠然与拒绝。

楚子航的黄金瞳在雨幕中燃烧得更加炽烈,他微微低下头,顶着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狂风,再次向前迈出了一步。君焰的领域在他周身无声地膨胀,将扑近的雨水瞬间蒸发成白色的水汽,形成一个短暂存在的、扭曲的透明护罩。

男孩刚好唱完了《踏浪》最后一句尾音,那欢快的旋律在雷声的余韵中戛然而止。他停止了摇晃的双腿,坐在车顶,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冰冷诡异的奥丁面具。然后,他随意地、甚至带着点玩闹意味地,将那张属于神王的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面具严丝合缝地覆盖了他所有的面部特征,没有留下任何缝隙,只在那原本是眼洞的位置,两点炽烈的、燃烧着的黄金瞳猛地亮起,如同深渊中突然睁开的眼睛。

恰在此时,又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长空。

他没有完全转过身,身体依然大部分背对着楚子航,只是头颅朝着楚子航的方向微微侧过一点角度。这个动作使得面具一侧眼洞后的一只黄金瞳,得以穿透密集的雨帘,将冰冷、漠然的目光,精准地投落在正顶着狂风暴雨、一步步缓缓靠近的楚子航身上。

即使只是这极小幅度的侧头,即使面具遮住了一切,只露出这一只非人的燃烧瞳孔。

但楚子航还是认出了他。

那种深藏于懒散之下的某种特质,那种偶尔会泄露出来的、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轮廓,以及……那些长廊中展示的东西——他童年的家,他与夏弥交织的过去,狮心会的日常,甚至苏茜那隐秘的眼神……那些记忆碎片,他不是亲眼见过,就是曾经听闻。

只有他。

他的师弟——

路明非。

路明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内部发出一连串细密却令人牙酸的骨骼错动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苏醒、重组。伴随着这声音,他后背的衣物猛地被撑起、撕裂,一对巨大的、覆盖着黑色鳞片的龙翼骤然展开,翼膜在暴雨中舒展开来,雨水击打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站起身,转过来,正面看着雨中的楚子航。木质面具上那双燃烧的黄金瞳自上而下地审视着,带着一种非人的威严。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楚子航一会儿,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但很快,那巨大的龙翼随意地收拢了些许,他像是突然感到无聊一般,竟又侧躺了下去,用手支着头,慵懒地倚在迈巴赫湿漉漉的车顶上。那姿态闲适得仿佛躺在自家沙发上。

一个声音响起,不再是男孩清亮稚嫩的嗓音,而是变得古奥、森严,带着多重回响,仿佛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又带着奥丁那般非人的冰冷质感:

“你来……做什么?”

楚子航仰头看着车顶上那非人姿态的存在,雨水不断流过他冷硬的脸庞。他的声音透过雨幕,依旧平稳清晰:

“我来寻找一个答案。”

车顶的存在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古奥森严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哦?”

楚子航的黄金瞳死死盯着面具上的眼洞,继续说道:“你改变了历史。对吗?”

路明非没有回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姿态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雨点不停敲击着车身和龙翼的声音。

楚子航没有等待回应,他像是在陈述一个经过严密推理后得出的结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本来,我和爸爸在那条高架路上,必定会有一个人留在奥丁的尼伯龙根里。”

“逃出来的……是我。对吗?”

“如果不做任何干涉的话……”

他的声音在这里极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稳定。“我将在地铁的尼伯龙根里,和夏弥战斗。对吗?”

他将那条原本注定鲜血淋漓的、由无数痛苦和牺牲铺就的命运之路,清晰地摊开在了篡改者的面前。

路明非(或者说那面具下的存在)依旧侧躺着,姿态慵懒,对楚子航掷地有声的质问不置可否。巨大的龙翼在他身后微微翕动,扫开密集的雨丝。

那古奥森严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甚至隐隐有种蛊惑的意味,反问道:

“这一切……不好吗?”

“你看,老爸还好端端地陪在你身边,没有缺席你的人生。”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戏谑,“还有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也留在了你身边,古灵精怪的,多讨人喜欢啊。”

面具上的黄金瞳似乎微微眯起,像是在欣赏一幅有趣的画面。

“而且——她还是龙王欸!”他的语调上扬,充满了某种恶劣的、引人堕落的诱惑力,“想想看,能轻易毁灭世界的龙王,在你面前却表现得像只小鸟依人……这难道不能证明你多么有魅力吗?”

“别看她还保持着龙王的那点小傲娇,”他换了一种更熟稔、更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技巧的语气,声音压低,却更加清晰地穿透雨幕,“来,我告诉你该怎么拿下她。首先,你需要一个霸道的深吻……”

楚子航的身体骤然绷紧。

“……用你的舌头,撬开她那么软糯的、果冻一样的嘴唇……”

夏弥如果冻般柔软微凉的双唇……

那触感的记忆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神经,带来一阵剧烈的心悸和几乎无法抑制的、荒唐的浮想联翩。画面不受控制地试图在他脑海中构建——如果……如果真的……

但下一秒,楚子航猛地咬紧了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味。。他眼中燃烧的黄金瞳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如同最严酷的冰瀑,瞬间将那些被强行勾起的、不合时宜的旖旎念头彻底镇压、冻结!

“真没意思。”路明非的声音从那木质面具后传来,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的调子,仿佛刚刚那番露骨的蛊惑只是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发现音不准便立刻失去了兴趣。“难道你还心心念念想着……杀掉她吗?”

楚子航的目光穿透雨幕,坚定如磐石。他的声音清晰而冷冽,如同斩开雨水的刀锋:

“只要夏弥不危害这个世界,我就不会对她出手。”

“呵。”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嘲弄笑声响起,混合着雷雨的轰鸣,显得格外刺耳。那笑声里充满了对这种天真承诺的蔑视,以及对命运残酷本质的了然。

“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古奥森严的声音追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楚子航深吸了一口冰冷的、饱含水汽的空气,他的黄金瞳燃烧着,直视着那面具上唯一的、燃烧的缝隙,说出了他此行最终的目的:

“让你恢复原样的答案。”

这句话落下后,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连暴雨的声音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低了。

车顶上,侧躺着的路明非收起了所有慵懒、戏谑、嘲弄的情绪。那巨大的龙翼缓缓地、彻底地收拢,贴合在他身后。他依旧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但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无比沉寂和空洞。

木质面具毫无表情地对着楚子航。

过了好几秒,那古奥森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却诡异地重叠着另一个声音——一个属于稚嫩男童的、带着点委屈和执拗的嗓音,与那浩瀚神性、冰冷森严的语调同时迸发出来,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二重奏,穿透哗哗雨声,清晰地撞入楚子航的耳中:

“我不要。”

紧接着,路明非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诡异的重叠状态,但其中那孩童的委屈和怨愤似乎压过了神性的森严,变得激烈而尖锐:“我为什么要让世界记得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深刻的痛苦,“记得一个受了委屈还要被婶婶按着头向别人道歉的衰仔?”

“记得下雨天只能淋着大雨跑回去的小可怜?”

“还是记得请女孩吃饭还得让师哥来撑场子的、没用的师弟?”

每一个问句,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自己心上、也在知情者楚子航的心上反复割锯。这些不是强大的神王该在乎的事情,甚至不是一个普通成年人会耿耿于怀的琐碎耻辱。这是一个孩子才会死死攥在心里、反复咀嚼、化作深夜咬破嘴唇也不敢哭出声的怨恨的“小事”。

他的话语,他语气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法化解的委屈和不满,无比清晰地透露出一个事实:那强大的、足以弑神的力量之下,那冰冷的神王面具之后,藏着的还是一个因为得不到糖果和关注而哀怨、而暗暗发狠的孩子。

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一种孩子气的、却又因为无力改变而深入骨髓的不满。但他没有办法,他潜意识里或许依然觉得自己只是那个弱小无助的“衰仔”,所有的恨意和愤怒,最终只能转向内部,只能在只有自己的角落里,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暗暗龇牙,幻想着某种不切实际的报复。

而现在,他似乎拥有了实现那种“报复”的力量——以一种改写一切、玩弄命运的方式。

楚子航沉默地站在滂沱大雨中,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廓不断滑落。路明非那混杂着神性威严与孩童怨愤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心中某个一直存在、却从未被真正看清的锁扣。

他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在现实世界里,那个看似一切正常的、甚至表现得越来越得体从容的路明非,总会让他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

那种与谁都合得来,又和谁都若即若离的状态,本身不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吗?

原来那不是成熟,不是成长。那是一种更彻底的迷失。

现实的“路明非”或许在履行着某种职责,扮演着某个被需要的角色,但他最内核的那个部分——那个会委屈、会渴望、会因为一点点善意就恨不得掏出全部、也会因为一点点伤害就缩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孩子——并不在那里。

他终是没有回到家,哪怕是回叔叔家,那个家也不记得他了。

他只能在这里,在这片永恒的暴雨里,唱着那首欢快的《踏浪》。

可在这冰冷彻骨、隔绝一切的雨中,再温暖欢快的歌,又有什么用呢?歌声穿透雨幕,却穿不透那厚重的、被世界遗忘的孤独。

他拥有了改变世界、玩弄命运的神力,内心深处渴望的,或许依然只是童年时得不到的那颗糖,或者是一场下雨天能接他回家的车。

楚子航看着车顶上那个拥有龙翼和神瞳、却散发着浓浓孤独和委屈气息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远超面对奥丁时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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