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透过草缝往前延伸,穿过扭曲的树木枝干,落在前方几十米外的林子深处——那里的光线比别处更暗,像是蒙着一层灰黑色的雾,一片黑乎乎的庞大黑影正伏在地上,轮廓模糊却透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那黑影约莫有半座小山大小,脊背高高隆起,覆盖着不知是毛发还是鳞甲的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粗糙的哑光,偶尔微微起伏,像是巨兽在缓慢呼吸,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跟着节奏轻轻震颤。
突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顺着风飘来,细听之下,更像是某种湿滑的舌头在舔舐地面,带着黏腻的摩擦音,“嗒、嗒”的水滴声偶尔夹杂其中,不知是唾液还是别的液体落在腐叶上。紧接着,一股混杂着新鲜血腥与陈年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血腥气灼热刺鼻,像是刚有活物被撕碎,腐臭味则带着陈腐的腥气,像是堆积了许久的尸骸在发酵,两种气味缠在一起,顺着鼻腔钻进喉咙,让人胃里一阵翻涌。
路人的心跳骤然加快,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泥土,指腹沾了满手湿冷的潮气。他试着调整角度,想看清那黑影的具体模样,可无论怎么挪动视线,那庞大的轮廓始终被昏暗与草木遮挡,只能隐约看到黑影边缘偶尔划过的一道深色弧线,像是粗壮的肢体在缓慢蠕动。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那股压抑的气息正顺着地面缓缓蔓延,像冰冷的潮水般裹住他的四肢,连灵力流转都变得滞涩——这绝非寻常妖兽的气息,可他搜遍脑海中关于象背河一带的异兽记载,却始终找不到与之匹配的模样,原本还算镇定的心,渐渐没了底。
草丛里的虫豸早已没了动静,连远处的树木都像是被这股气息震慑,连一片落叶都不敢掉落。路人死死盯着那片黑影,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声响,掌心的冷汗顺着指缝滴落在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得派个东西去探探,不能贸然靠近。”路人转头对身边的云内长老说,眼神依旧没离开那片黑影。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青铜小寻物龟——龟壳上刻着细密的纹路,这是之前从柳工那里借来的,据说能感知邪祟气息,还能传递简单的画面。
“用这个?”马坤蹑手蹑脚凑过来,脑袋微微前倾,目光落在路人掌心那只巴掌大的寻物龟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这小东西慢悠悠的,能行吗?别还没靠近,就被那怪物一口吞了,反倒打草惊蛇,把咱们的位置暴露了。”
寻物龟通体呈淡褐色,背甲上刻着细密的银纹,此刻正安静地缩着脑袋,只露出两只黑亮的小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模样看着温顺又不起眼。路人闻言,指尖轻轻碰了碰龟甲,寻物龟才慢慢探出头,小爪子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放心,它看着慢,实则动作极快,而且背甲上的银纹能隐匿气息,寻常邪物察觉不到。”
路人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摸出一小块晒干的草药,递到寻物龟嘴边,看着它小口小口啃食,才继续道,“柳工之前特意跟我说过,只要不直接撞上高阶妖兽的灵力屏障,这寻物龟的隐匿术,一般邪物根本发现不了。”
说话间,他指尖在掌心飞快捻动,食指与中指并拢上挑,无名指弯曲扣住小指,大拇指轻轻按在无名指第二节——这套“引灵诀”捏得行云流水,指节转动间,隐隐有淡青色的灵力顺着指缝流转,在指尖凝聚成一点微弱的光。他将寻物龟放在并拢的食指与中指上,嘴唇贴近龟甲,声音压得极低,几乎与呼吸融为一体,念出的咒语带着古老的韵律:“天地灵韵,附我灵龟;辨危识险,归位传讯。”
每一个字出口,指尖的灵力便顺着寻物龟的背甲缓缓渗入,银纹随之亮起淡淡的白光,像星星落在褐色的龟甲上,逐点蔓延,直至整只乌龟都被柔和的光晕包裹。寻物龟似乎受到灵力催动,小脑袋抬得更高,黑亮的眼睛里也泛起一层微光,小爪子轻轻蹬了蹬,像是在做好出发的准备。
念到最后一个“讯”字时,路人指尖轻轻一弹,寻物龟“呼”地一下从指间跃起,背甲上的白光微微闪烁,它展开四肢,动作竟异常灵活,不像平时那般迟缓,朝着林子深处那片黑影的方向缓缓爬去——说是爬,实则更像贴着地面滑行,速度不快却异常平稳,银纹的白光在昏暗的林子里若隐若现,却没散发出丝毫引人注意的气息,显然是被咒语赋予了明确的探查目标。
一旁的云内长老看得清楚,枯瘦的手轻轻抚着胡须,目光随着寻物龟移动,直到它爬出去十几米远,才转头对路人低声叮嘱:“这林子的气息邪性,灵龟的隐匿灵力怕是撑不了太久,小心些——若感应到灵龟传回‘危’的讯息,或是灵力突然中断,立刻掐诀召回,别让它被邪祟吞了,反倒暴露咱们的位置。”
路人微微点头,指尖始终保持着与寻物龟的灵力连接,能清晰感觉到灵龟传来的微弱反馈——此刻它周围暂无危险,只是那股压抑的气息随着靠近黑影,变得越来越浓,连灵龟滑行的速度都慢了半拍。他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那只泛着白光的寻物龟,掌心的汗悄悄浸湿了衣角,心里清楚,这只小小的灵龟,此刻正替他们探着生死线。
随后,路人又轻轻抬手,对着寻物龟的方向吹了口气,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去,看看前面是什么。”寻物龟像是听懂了指令,小爪子蹬得更稳,滑行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悄无声息地朝着林子深处飞去,慢慢靠近那片庞大的黑影。众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灵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草丛里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路人指尖捏着法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正要默念咒语驱动纸鹤,一阵习习微风却突然从林子深处拂来——风里裹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那味道腥得发冲,还混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呛得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这味道……”
路人刚吸进半口空气,心头突然“咯噔”一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记,原本还在观察灵龟轨迹的眼神骤然变得凝重,瞳孔微微收缩,连呼吸都下意识顿了半拍。
这股血腥味他再熟悉不过——前些日子在青罗峰山谷里,他们遭遇过一头修炼百年的蛟,那蛟盘踞在寒潭中,身上也带着类似的血气。可蛟的血气里裹着淡淡的仙灵之气,虽也有杀伐的凛冽,却透着一股清冽的威严,像是冰雪融水般,冷冽却不刺鼻;每次靠近,还能隐约闻到蛟鳞特有的淡腥味,带着几分自然的灵气。
可眼前这股味道,却截然不同。它像是把陈年腐肉泡在凝固的血里,再混杂着潮湿的霉味,沉得能压进人的骨头缝里——血腥气灼热又浑浊,没有半分清冽,反而带着一股陈腐的黏腻感,像是堆积了许久的尸骸在湿热的环境里发酵,每一丝气息都裹着腐朽的恶意;偶尔还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正是之前在岸边闻到的怪味,此刻混在血气里,更显得诡异勾人,闻着就让人胃里一阵发紧,连灵力流转都跟着滞涩。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指尖却能清晰感觉到,那股血气正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带着冰冷的寒意,让四肢都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这绝非寻常妖兽的血气,更不是蛟类的仙灵血气,倒像是……像是某种靠吞噬生灵为生的邪物,将无数生魂的怨气与尸骸的腐气缠在身上,才酿出这般令人心悸的味道。
路人死死盯着灵龟靠近的那片黑影,后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灵龟还在缓慢滑行,可他心里清楚,那片黑影里藏着的东西,恐怕比河甲鳄、比山谷里的蛟,都要危险得多。
“怎么啦?路小哥,这寻物龟咋还不放出去?”身旁的柳工见他突然僵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手里的纸鹤也停在半空,忍不住凑过来,压低声音疑惑道。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路人手里的青铜寻物龟,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不解:“是龟出毛病了?还是你闻着啥不对劲了?”
路人缓缓收回捏诀的手,指尖松开时,寻物龟的白光也弱了几分。他转头看向柳工,语气笃定地说:“不用放了,我已经知道挡在前面的怪物是谁了。”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将寻物龟递还给柳工,指尖轻轻拂过龟壳上的细密纹路,生怕碰坏了这借来的宝贝:“这东西宝贵,先收好吧,用不上了。”
“知道了?是啥怪物啊?”
柳工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半分,又赶紧压低,带着难掩的急切,三步并作两步凑过来,小心翼翼地从路人手里接过寻物龟。他生怕碰坏了这刚探完险的小家伙,指尖轻轻托着龟甲,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随即迅速揣进怀里贴身收好——衣襟内侧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能让寻物龟慢慢缓过劲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路人,眼睛瞪得溜圆,追问的声音里满是好奇,却又裹着几分藏不住的紧张,连手都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襟,指节泛出淡淡的青白:“比刚才河里的鳄还厉害?那河甲鳄的鳞甲就够硬了,尾巴一甩能断木舟,这怪物要是更厉害,咱们可咋对付?”
说着,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又压低了些,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是不是那传说中的‘血鳞兽’?我听师父说过,那东西专吃活物,不管是人还是妖兽,只要被它盯上就跑不了,一身红鳞比铁还硬,嘴里的獠牙能喷毒雾,血腥味能飘三里地!当年师父他们门派去剿杀,还折了好几个师兄呢!”
说到“血鳞兽”三个字时,柳工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惧意——他虽没见过这怪物的真容,却从小听着它的凶名长大,此刻联想到空气中那股压人的血气,后背已经悄悄渗出了一层冷汗,连呼吸都跟着放轻了几分,生怕自己的声音惊动了林子里的东西。
“不是血鳞兽。”
路人缓缓摇头,目光却没离开林子深处那片黑影,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风传到怪物耳中:“是‘赤练蟒’。”
“赤练蟒?”柳工愣了一下,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眉头瞬间皱起,“我只听过这名字,没见过真物,它比血鳞兽还凶?”
“比血鳞兽难缠得多。”路人指尖轻轻摩挲着龙泉剑的剑柄,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前些日子我在青罗峰见过蛟,蛟的血气里裹着仙灵气,清冽带威;但这味道,和蛟的血气有三分相似,却少了仙灵气,多了腐臭——赤练蟒成精后,靠吞噬生灵积攒戾气,尸骸的腐气缠在鳞甲上,才会酿出这种沉得压人的血腥。”
一旁的云内长老闻言,枯瘦的手猛地顿住,花白的胡须都颤了颤:“你确定是赤练蟒?那东西可是能与蛟搏杀的邪物,鳞甲比河甲鳄硬三倍,还能喷吐毒雾,一旦被缠上,骨头都能被勒碎!”
“错不了。”路人点头,语气笃定,“我曾在古籍里见过记载,赤练蟒的血气有个特点——闻着腥,却带着一丝甜腻,正是咱们刚才闻到的怪味,那是它鳞甲分泌的毒液混着血气的缘故。而且寻物龟传回的讯息里,也感应到了‘鳞甲坚硬、体型庞大’的特征,除了赤练蟒,没别的异兽符合。”
柳工听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往云内长老身边凑了凑:“那……那咱们现在咋办?退回去有河甲鳄,往前走有赤练蟒,这不就是两头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