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去,我来烧开封印。”
傅直浔又说了一遍,盘膝在明舒对面坐下。
明舒鼻子发酸,正要出口,他却一把握住了她掌心的石头,白皙的脸迅速红了起来。
明舒轻轻吸了吸鼻子,却没有收回幽冥之火,反而任由这股火如潮水一般,涌入石头。
魂魄和肉身似要被烧成灰烬,疼得她忍不住发抖。
傅直浔眼中满是心疼与怒意:“音音,听话!”
明舒声音跟着身子一起颤抖:“荣辱与共,患难相随,这才是我认定的并肩同行。”
傅直浔眼中风起云涌。
体内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的痛,忽然就散去了大半。
他勾起唇角,伸手拦住明舒的肩,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明舒艰难地朝他笑了笑,用清气护住两人。
不过片刻的工夫,石头里的封印便有了碎裂的迹象。
明舒强忍剧痛,正想要一鼓作气,彻底毁去封印,傅直浔却先了她一步。
能烧尽一切的熊熊烈焰,瞬间暴涨。
封印碎裂。
与此同时,那石头竟生出一股奇异的力量,吞噬了明舒与傅直浔的幽冥之火。
两人眼中俱是诧异。
但明舒未及多想,她朝傅直浔点了下头。
傅直浔当即懂了:她要魂魄离体,进入石头之中带出燕栩的亡魂,让他替她护法——像之前很多次一样。
傅直浔回以颔首。
明舒魂魄进入了石头,仿佛进入一个浩渺的宇宙。
里面,充盈着一股怪异的能量。
明舒不敢多逗留,清气化丝丝缕缕的细线,找寻燕栩的亡魂。
万幸,燕栩亡魂离得并不是很远,明舒感应到他之后,便迅速牵引着他离开了石头。
明舒魂魄与肉身合二为一。
她的手却没有松开傅直浔:“我现在要进入丽嫔的肉身里。”
傅直浔脸上的赤色还未散去,面色有些发紧:“你可以全身而退?”
明舒颔首:“可以。如果不对,我会立刻退出。”
傅直浔脸色稍缓。
明舒又嘱咐了清虚几句,默默深吸一口气,催动了一成的幽冥之火,便带着被她用清气包裹的燕栩亡魂进入了丽嫔体内。
幽冥之火过于霸道,反噬之力太强悍,明舒并不敢轻易使用。
但丽嫔身体里的怨灵和阴气太重,明舒方才引亡魂又耗去了大量修为和清气,与其浪费时间和这些怨灵、阴气缠斗,不如简单粗暴地烧掉它们!
除了疼,这个法子的确管用。
阴气一触碰她的魂魄,就被幽冥之火烧得荡然无存。
至于怨灵,则被迫退出丽嫔的肉身——而外面,自有清虚在等着收它们。
没过多久,丽嫔的体内就干干净净了。
明舒收回了幽冥之火,找到那一团虚弱至极的魂魄,注入丝丝缕缕的清气,也带去一句话:“秦霜,燕栩来了。”
那团魂魄动了动。
“燕栩,去吧。”
明舒将用清气包裹的亡魂,推去了秦霜魂魄身边。
漫漫长夜终于走到了尽头。
曙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洒落人间。
冰冻的天地,凛冽的寒风,万物寂寥的寒冬,因日光倾洒而染了层薄薄的暖意。
清虚看了眼透着白光的窗,目光再回到秦霜身上时,却诧异地发现:一直无声无息,没有什么活人气息的女子脸上,有眼泪自眼角滑落。
*
三日后,秦霜苏醒。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美得似神只的女子。
明舒朝她笑了笑:“醒了?吃点东西吧。”
秦霜记得明舒的声音。
是她带来了燕栩。
也是她告诉自己:这世间还有很多事情,自己未曾经历过,不要放弃。
“燕栩呢?”秦霜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明舒指了指放在一边的虞山大印:“在里面。他没事,用清气养着。”
秦霜心头一阵绞痛。
燕栩死了……他真的死了。
“他拼尽一切回来,又不入轮回,只是为了看一看你过得好不好。”
明舒轻叹一声,“看到如今的你,他并不安心。我费了好些心思才将他带进大印之中。”
秦霜侧过头,将脸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声音哽咽:“我也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我……我厌恶我自己……”
明舒平静地问她:“那你要了结自己,跟着他一起去轮回转世吗?”
秦霜转过头来,满是眼泪的双目通红一片:“我想。”
明舒却摇了摇头:“燕栩不愿意。他希望你好好活着,像从前女扮男装入军营一样,热烈又鲜活地活着。你不是宫中的丽嫔,不是秦家的女儿,你只是你,秦霜。”
“你想建功立业,你想走遍天下,你有你的抱负,有你想要过的人生。燕栩也好,秦家也罢,都只是你人生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缓缓道,“不过,这终究是你的人生。如果你要放弃,想去轮回,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你先吃些东西,我派人去请秦楠了。你的事是她托的我,不管你愿不愿意见她,站在我的立场,我得让她见你。”
言尽于此,明舒未等秦霜的回复,便推门离开。
门外,赵伯当即递上一碗汤药:“趁热喝了。哎,你才刚养好的身子,这一通折腾,又要日日药不断了。”
又用目光指了指里面,“她的药也好了,让木樨送进去?”
明舒放下喝得一滴不剩的药碗:“嗯,送进去,喝不喝随她。”
赵伯一听就怒了,不由拔高了音量:“怎么,不想活了?”
“你和少爷、清虚道长拼了命救她,我和木樨一日五顿药地管着,昨晚木樨看着药,困得差点烧了头发,她倒好,一醒来就想死?那不行!她的命是我们救的,不是她的了!她想死,也得问问我们同不同意!”
明舒见他说到最后都要吼出来了,赶紧拉走他。
“少夫人,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别拉我啊——哎,慢点慢点……”
明舒坐在厨房里,把秦霜的故事仔细讲给赵伯听。
听得赵伯化愤怒为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秦家小姐也真是不容易。算了,她要死就去死吧,两个人一起投胎,总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冰冷残酷的人世间。”
明舒:“……”
“难道没了爱人,就只能去死?”
赵伯毫不犹豫:“当然啊!戏文里都这么说的!《孔雀东南飞》读过吗?殉情死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看过吗?化成蝴蝶飞走了。”
明舒忍不住道:“爱情、亲情、友情……各种感情都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为何要为了其中的一种感情,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赵伯像看奇葩一样看明舒:“少夫人,你怎么比少爷还冷血?”
明舒:“……”
这是冷血吗?她身为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这是最基本的逻辑与理智。
赵伯幽幽地问:“我打个比方,如果少爷没了,少夫人你会如何?”
明舒当即呸呸呸:“你别咒傅直浔!”
赵伯:“我说了,打个比方。少夫人你想一想,你还能活得下去吗?一睁眼,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一闭眼,却又梦不到他,活着没有盼头,那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明舒一时语噎。
虽然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肯定不对,她又无法反驳。
赵伯继续幽幽道:“反正上回你死的时候,少主也没打算活了,满心满眼只想把你救活,他自个的命是全然不在乎了。”
明舒一怔,这些事她是听赵伯说过的。
不过,当时她刚苏醒过来,修为尽失,心情实在算不得好,赵伯在她耳边叨叨叨的,她常常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甚至连耳朵都没进去。
“那时候,傅直浔真是这么想的?”她喃喃道。
赵伯一听就炸了:“你能怀疑我的医术,但你不能怀疑少爷可以为你死的那颗心!”
明舒被吼得身子都颤了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椅子。
赵伯扯着椅子往前靠了靠,与她促膝长谈:“我没跟你说过吗?好,那我再跟你说一遍。那一日,你浑身是血,少爷把你抱回来,脸上那个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
明舒被迫听赵伯回忆往昔。
可只听了开头,她便再无被迫之意。
日头渐渐西坠。
赵伯喝干了一大壶茶后,回忆也到了终结:“少夫人,你如今可是少爷的命啊!你要出事,那不就是要少爷的命吗?”
明舒神情愣愣的。
赵伯递给她块帕子:“擦擦眼泪吧。”
明舒无意识地接过,下一刻才反应过来。
脸上湿漉漉的,泪水竟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整张脸。
“没事,哭吧。再想起这些事,我也哭,少爷真是苦啊……”说着,赵伯也哭了起来。
哭是会传染的,明舒吸吸鼻子,也跟着哭出了声。
傅直浔在门外站了许久,闻此情形,只能推门而入。
弯下腰,他细细擦去明舒脸上的泪:“赵伯爱哭,你别学她。”
明舒心里本就难受,一见他,心中更是闷得透不过气来,伸手揽住他的腰,索性将脸埋在他怀里放肆地哭。
哭得傅直浔沉下脸来,没好气地看赵伯:“你惹音音哭做什么?!”
赵伯擦眼泪的动作戛然而止,神情比他更忿忿:“……”
我做什么?
我费尽心思让少夫人知道你爱她的那颗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