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绕了个弯
张秉升还没说话，德钦登佩已经与潘振碰了一下杯：“来，潘长官，我两个干一杯！”
德钦登佩的意思很清楚了，他只是在和潘长官喝酒，根本没和张秉升喝。
他认死理，必须要张秉升跟他喝，别人无法替代。
杨春玉也站了起来想帮张秉升解围：“德钦大土司，我也祝您家门兴盛，克钦邦和平富裕！”
德钦登佩看了看杨春玉，笑起来：“好好好，谢谢特派员，多谢杨小姐，我先干为敬！”
张秉升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这回算不算自己喝过酒了。不过，估计混不过去。
果然，德钦登佩笑哈哈地向张秉升伸过酒杯来了：“张队长，该我两个喝一杯了吧？”
张秉升没法子了，只能站了起来：“大土司，今天这一仗，特遣队弟兄为了抗日救缅，死伤不少。我想先给那战死的三十七个弟兄，喝一杯你的好酒！”
把这杯酒浇在地上。
然后重新倒了一杯，看着德钦登佩：“来，为了我们以后紧密合作，抗击日寇，干杯！”
德钦登佩笑着点头，一仰脖喝干了面前那杯酒，这才哈哈大笑：
“我就说嘛，张队长，肯定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杨春玉看着张秉升喝了这杯酒，也是无可奈何，心里想着，看来，今天要想了解情况，只能靠潘振多多用心了。
德钦登佩看着张秉升坐下，连忙让大家吃肉吃菜，这一次，不等介绍，张秉升就挟起剁生吃起来。
德钦登佩咽下口中的菜，笑着问：“张队长，味道不错吧？”
张秉升已经逐步适应克钦人的口味了，也笑着点头。
德钦梭赶紧说：“看队长这个样子，已经是我们克钦人啦。”
德钦登佩的话率性而出人预料：
“阿梭，张队长，还不是我们自己人。”
这句话顿时让酒桌的气氛一下子凉了下来。
张秉升心里苦。我这又是喝苞谷酒，又是吃剁生，还不能算你的自己人？
看见张秉升面露不愉，德钦登佩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说道：“对了，张队长，我听说，你们的营地，就在废墟那边？”
张秉升点点头，慢慢品尝着嘴里的菜，试图尝出这些菜的香味。
又不是饥肠辘辘的时候，食物进嘴就狼吞虎咽，什么滋味都来不及品尝。现在嘛，应该好好享用美食，那就一定要找出美味所在。
可惜心不在焉。
总想着德钦登佩为什么会说“不是自己人”？他这么说，是不想与我们建立联合战线？是对我有敌意？难道这是鸿门宴？可是今天到现在，根本没有不愉快发生啊？难道自己多疑了？
无论如何，在庆功酒这种场合，我们是客人又是功臣，大土司都不该这么说吧？
听老头忽然问起那片废墟，张秉升也没心情多说，所以只是点点头，心里又想，这老头莫非是糊涂？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不定，也是被酒精弄糊涂了。
德钦登佩当然没有喝醉。
咽下嘴里的烤肉，接着向几位长官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仔细查看过废墟的墙砖？那上面有字。”
杨春玉也被那句“不是自己人”弄得有些懵，现在挤出点笑容：
“看过啊，那上面是有字，对吧，参谋长？”
潘振也不知道德钦登佩怎么忽然扯到废墟的墙砖，漫不经心回答：“是有字。”
大土司很感兴趣：“都是中国字，你们一定认出来了。”
张秉升不想扯这些闲话，干脆给他说完算了：
“是的，有的墙砖写着‘姑缯’，有的写着‘叶榆’。大概是汉代留下来的吧，那时候，云南有这两个地区。”
德钦登佩看看张秉升，显然很感兴趣：“到底是队长啊，懂的就是多。但是你不会知道，我们克钦邦，就是这两个部落的后代！”
张秉升一下子张大了嘴，暴露出舌头上的烤肉。
这个真不知道。
真的假的啊？他们居然是姑缯和叶榆的后代？
难道第二世打过交道的姑缯和叶榆，第三世又跟我碰上了？
“你们是姑缯部和叶榆部的后代？那怎么会跑这么远呢？”
是啊，从云南的大理和楚雄，跑到缅甸来了。
德钦登佩喝干杯中酒，从容点燃一根旱烟，辛辣的烟味弥漫在酒桌上空：
“哈哈，这个事情，说起来啊，话就长了。张队长你不知道啊，那个时候，我们的老祖宗跟汉朝打仗。结果，打输掉喽。”
连张秉升都下意识地拿起酒杯喝酒，心里却在窃笑。
姑缯和叶榆怎么打输的，在场的人，恐怕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然后呢？你们老祖宗，就被汉军追到这里了？”
德钦登佩摇摇头：“本来呢，汉朝的将军，是让我们的老祖宗做了太守，做了滇王。可是后来那个将军回到长安以后，惹恼了皇帝，被杀掉了。唉，他死了就算了，皇帝却是连他答应的事情，也全部推翻掉！重新派人来打！我们老祖宗不是打不过，是不想打，知道吧？所以，就一直向西撤退，一直退一直退，最后退过了江心坡，退到这个坝子，看着这里不错，才修了城墙，定居下来。”
杨春玉疑惑地问道：“可是，那里都是废墟了。”
德钦登佩尴尬地笑了笑：“嗯，老缅也厉害呢，跟我们老祖宗打仗，城墙都打碎了，我们只好搬个家啦。”
张秉升心里面是最清楚的。
原来自己死后，刘病已还把益州的所有设置全部废除了，不知道派了谁来，姑缯和叶榆，当然猝不及防，肯定死伤惨重，只好一步步败逃，一直逃到这里，才算躲过了汉军的追击。
以当时的汉军的实力，这些土着，的确是阻挡不了的。
潘振却在琢磨德钦登佩扯这些故事的目的。
很清楚，是从“不是自己人”那五个字开始的。
潘振觉得德钦登佩的做法很耐人寻味：一开始断然否定张秉升是“自己人”，但转过来又说克钦人来自云南，那不还是“自己人”吗？
都是中国人。
按正常逻辑，德钦登佩拉近克钦人与特遣队的关系，肯定是想让特遣队替他抵挡鬼子侵入克钦邦。但是，为什么又直接否认张秉升是“自己人”？只要特遣队替他打仗，却要排除张秉升？潘振觉得，这种思路简直不可思议。
德钦登佩一番话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自己还没摸清他究竟要说什么？
坐在另一场的杨春玉却开始感到这个大土司的厉害了。
是的，他说话好像有些颠三倒四，但正是在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言谈中，逐渐地，大土司成了酒桌上的主人。
唯一的话事人。
因为所有人都想知道，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维，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
于是，德钦登佩在喝酒吃肉之际，不着痕迹，已经牢牢控制了酒桌上的话事权。
而老张和潘振，似乎对此还茫无所知。
又或者，他们觉得，这个只是酒桌上的话事权，无关宏旨？
杨春玉却觉得，应该打破德钦登佩对话事权的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