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阿穗就那么被丢在野外，横在冬末初春尚未开始新绿的荒黄的地面上。
连顾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生机了，但他还是蹲下身，试了她的脉息，测了她的灵气。
不出所料，无力回天。
连顾死了心。
他眼前这个人原本应该在半年多以前就结束生命，但因为他，因为一个巧合，她多过了半年不属于她的日子。如今姚阿穗回到了她原本该有的命数上，却成了一尸两命。
连顾不能说不伤怀，但他和左如今相处久了，也早就学会了将情绪暂且抛在身后。
姚阿穗身上有追踪水，那么带她到此的人便不可能一丁点儿都不沾，只要对方沾了，就算萤虫感知不到，他连顾也能感知的到。
他给左培风传了信，让左培风到此处将姚阿穗的尸体带回去，然后自己凝神寻找追踪水的气息，顺着那方向追了过去。
令他意外的是，那气息并不是延伸到荒郊旷野的更深处，而是朝着似风城里去的。
连顾很快找到了追踪水最后的位置，竟是一处雅致的宅院，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
他施了隐身咒探进院中，在后院的书房外听到两个人在对话。
那是两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似乎有些紧张，“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
另一个声音更从容些，“事已至此，表兄难道还有退路吗？”
连顾听着这两个声音竟都有些熟悉，立刻停住脚步，掐诀念咒，二指点住眉心朝屋中看去。
屋中的两张脸他竟真的都见过。
面露紧张的那位竟是隐雪崖弟子，当初曾处处针对左培风的那位小师弟，宋擎。
而另一个他也曾见过一面，余小五葬礼上的那位礼官，也是整个葬礼上曾经离左如今最近的一个人。
连顾看过葬礼的名册，记得此人叫章同玉，却不曾料到他与宋擎竟是表兄弟，且在此事中参与得如此之深。
先前左如今刚刚坐上城主之位时，暗中一次又一次的清查臣下，筛掉了许多人，又换上了许多人，他还觉得她会不会太过警惕，如今看来，她还是查得少了。
屋中的表兄弟二人态度显然是不同的，宋擎已经坐不住了，在屋中来回踱步，口中念叨着：“一开始，你说你要帮百姓做事，我帮你了，你说有人要害你，我也帮你了，甚至你说要学取灵的法术，我偷偷潜进藏书阁学来教给你，可你是怎么做的？你一直在骗我，今日若不是我碰巧去找你，竟不知道你就那样活生生害死了一条人命……”
章同玉还是一脸从容，“此事我也很意外，我只是想取出那女子身上的灵气而已，谁料到她的命全靠那缕灵气吊着，灵气取出来，人竟然就死了，这能怪我吗？”
连顾当然知道他在说谎，但宋擎似乎被他唬住了，沉沉的喘了口气，语气中的责问退了三分，“那你也不能直接把人丢在荒郊野岭啊，那好歹是一具血肉之躯。”
章同玉浅笑，“表兄不愧是在隐雪崖修行的仙人，还真是慈悲。可惜我等凡人顾及不了那么多，在她一个人和一群人之间，我只能做取舍，以更多人的安危为重。”
宋擎半信半疑，“你要知道，先前整个隐雪崖都在寻找这缕灵气，可是兜兜转转，这个身带灵气的人却养在左如今的身边，这显然与连……与护城仙君脱不开关系。你倒是说说，你现在取了她身上的灵气，如何能救其他人？”
连顾听得眉头越来越紧。
宋擎说章同玉取了姚阿穗身上的灵气，可他距离章同玉只有一窗之隔，却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灵气，他们究竟对这灵气做了什么？
还是说，这灵气已经到了更危险的人手里？
连顾眯了眯眼，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竟微微渗出了汗。
屋中的章同玉也站起身，走到宋擎面前，“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表兄只要记得，你在此事中非常重要，有朝一日大事做成，表兄一定是头功。”
“我要头功有什么用？我只想知道这灵气究竟能不能救百姓？”
“当然，我们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吗？我们既然做了，就一定是比左如今更好的，否则，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倒是说来听听，如何救？”
章同玉伸手拍拍宋擎的肩膀，“事以密成，表兄只要等我的好消息就好了。”
宋擎的目光有些犹疑，却并没有被章同玉完全骗住，而是反手按住章同玉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现在已经出人命了，你别想再敷衍我，今天必须说清楚。”
章同玉还是笑，微微侧身，被按住的手轻轻一转，像是在和宋擎勾肩搭背，模样亲切得很，然而就在他侧身的一瞬，窗外的连顾已经看到了一道寒光从他另一侧袖中闪出，朝着宋擎的脖子割过去。
几乎于此同时，连顾飞身冲进屋中，一掌劈开章同玉，毫不留情的一道劲风直接将人拍晕，另一只手同时将一缕清光镇在宋擎脖颈的刀口上，压住将要喷涌而出的血。
宋擎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跳，尤其看到突然出现的连顾，吓得面色大变。他震惊了片刻才意识到脖子在疼，伸手去捂，手上沾了血。
宋擎严重的慌乱转成愤恨，看着地上人事不省的章同玉，“他竟然要杀我。”
连顾的手上还在施法，他冷着脸张着手走近宋擎两步，那气势像是要掐死对方似的。
宋擎的目光转回到连顾脸上，立刻露了怯，“师……师兄……”
连顾：“现在只要我松手，你就会死，你是想把秘密带进土里，还是把一切都交代清楚，自己选。”
“我……我都告诉师兄，我……”
连顾打断他：“不是告诉我，是跟我回宫，把一切向城主讲明。”
“城主？不……师兄想知道什么我都愿意交代，但是那个女人，我不见她。”
“你必须见她，你们口口声声要救护似风城的百姓，她作为城主，自然该知晓此事，且给你记个头功才行。”
宋擎原本就苍白的脸彻底没了血色，显然，他们方才的话连顾全都听到了。
“师兄……”
他师兄的面色冷若冰霜，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宋擎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师兄，我好像也是被人骗了，我……”
连顾打断他：“是不是被骗，你去对城主说，她自有论断。”
宋擎微微垂了头，不再说话了。
连顾侧过头，看到窗外有几个章的仆从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显然是听到动静了。
他也没必要顾及什么，横竖他是护城仙君这事儿已经人尽皆知，索性直接挥袖带风，卷了宋擎和地上的章同玉，直接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