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溯研究所最后的幸存者携带着设备，一同来到了西南节点城航天局内。
苏苏环顾周围，昔日无比辉煌的研究所此刻只剩下寥寥几人，但从这些人眼里却根本看不见对于末日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亢奋、是激昂。
他们已经从洛苏口中得知了一切，知道了自己在这条世界线毁灭前最后的意义，他们正在为往后的世界创造奇迹。
苏苏知道，科学家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群体，他们的科研成果可能要孵化上十年才能真正造福世界，他们所做的事情其实一直都是为往后的人们带去一个又一个挥洒着汗血的奇迹。
明明这条世界线的他们已经走到尽头，但他们还在继续着由黑箱开始的漫长接力。
牺牲当下，奉献未来，这或许是眼前的末日中最为可贵的品质了。
航天局的各种仪器被重新接入电源，电机的嗡鸣声始终响彻在控制室中。前不久的航天局还布满着灰尘，而现在，苏苏看着一间间实验室被清理出来，一张张黑板写满了公式，被草稿占满的白纸摞成小山，计算机上无时无刻不滚动着正在处理的数据。
正如她所知道的，自己的身体素质非同寻常，骨折的双手在这几个观测日已经可以小幅度的活动。
回想起来，黑箱中的记录提到过自己的身体在最初可是很脆弱的，是经历过多个洛苏的努力，才有了如今天生怪力的女孩。
原来我是这么诞生的吗？
苏苏举起自己还缠着纱布的双手，尽力往头顶上抬，直到感受到疼痛这才停下动作。
她想用手去触摸那片天空。
过去的几个月实在是经历太多了，但很难想象，这条世界线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居然都和她短短数月的时间旅行有关。
而正是她在过去所做的一切，才能让如今的洛苏找到黑箱接力的新的方向。
她已然化身为这个世界中最大的蝴蝶，只是轻轻振翅，便能掀起一阵阵暴风。
“时间……真是奇妙啊……”
如果洛苏真的成功了，＃295的洛苏应该会被后续的洛苏们所牢记吧……
不，洛苏一定会成功的。
从始至终，苏苏都相信着洛苏，就和曾经所有人都相信洛苏能研发出时间机器一样。
被天空占据的视野突然被一只大手挡住，洛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在做什么呢？”
“洛苏？”苏苏低下头，用头顶小小地蹭了蹭洛苏的手，“你不是在忙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距离找到我们设想中的世界线变动率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单一指标不能作为评断世界线变动的标准，我们只能综合信息熵、cmb和其他多种指标。”
“哪怕是我和你提到过的香农信息论，都无法直接套进测量世界线线变动率的公式中，外部信息介入新系统带来的负熵流大多只和信息量有关，和信息内容关系并不大。”
“但余安宁的观测数据非常详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在没有任何设备辅助的情况下，为我们提供了cmb频谱、引力透镜畸变和量子退相干的数据的。”
“我相信通过这些数据，我们能够推导出变动率方程……哪怕还不够完善、哪怕还具有很大的误差，但这些都是可以在之后的接力中完善的。”
洛苏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顾眼前的女孩已经听得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找到接话的机会，苏苏开口问道：“时间不是很紧张吗？你不去忙吗？”
苏苏刚开口就后悔了，其实她挺想洛苏再陪她一会儿的，尤其是现在，自从她乘坐时间机器回到这个时代后，她还没有和洛苏好好聊过天。
而且，时间确实很紧张啊……
遥远的地平线外，一轮巨大的明月从地平线下升起，那轮明月巨大如山峦，静静地矗立在地表之上。
而明月附近的大气层像是缺了一块，露出浩瀚无垠的黑暗深空，星空也未曾点缀其上。
无数的气体化作虚幻的白色飘带，螺旋着滑落入那深空之中。
真是一幅疯狂的末日景象，失序现象即将彻底吞没这颗星球。
那只大手轻轻落下，覆盖在苏苏的头顶，带着熟悉的温度和一丝机油与电路板的味道。洛苏顺着苏苏刚才仰望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那轮不祥的、巨大得仿佛要压垮地平线的明月，以及天空中那片正在吞噬世界的虚无缺口。
“再紧张的工作，也需要短暂的喘息。”洛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平静，“而且，有些思路光靠埋头苦算是不行的，需要……跳出来看看。”
他拉着苏苏的手腕，走到航天局巨大的观测窗前。窗外，末日的景象如同一幅疯狂的超现实主义画作，而室内灯火通明、井然有序的科研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寥寥无几的研究员们在各种仪器间穿梭，他们的眼神专注而炽热，仿佛窗外逐渐逼近的毁灭与他们无关。
“嘛，你就直说想我了嘛……扭扭捏捏的。”苏苏嘟着嘴说了一句。
洛苏啊、洛苏啊，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没变啊……
“咳……”洛苏被苏苏这直白的一句话呛得轻咳一声。
但他没有松开拉着苏苏手腕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和她并肩站在巨大的观测窗前，像是一起在欣赏一幅注定毁灭的、壮阔而又诡异的画卷。
“是想看看你。”洛苏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那轮不祥的明月，声音轻了下来，几乎要淹没在仪器运行的背景音里。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看向苏苏那双清澈的、映照着窗外光线的眼睛。
“而且我好像记起来了，对你而言，不久前才说过喜欢我。”
洛苏的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窗外，气体流入虚空的景象依旧无声而疯狂地演绎着，而窗内，苏苏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所有仪器的嗡鸣。
脸颊“唰”地一下变得滚烫，连耳尖都烧了起来。她猛地想抽回被洛苏握着的手腕，却被他下意识地紧紧地握住。
当时的她本以为再也无法与洛苏相见，她几乎是抱着诀别心情鼓起勇气说出的话，此刻被当事人如此平静地提起，让她有种秘密被突然揭穿的羞赧和无措。
可是羞赧和无措之后又是什么呢？
看向窗外正在逐步走向尽头的世界，苏苏呼出一口气。
不过……算了……
泪水情不自禁的渗出眼眶，女孩的双眼却弯成月牙，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缠着绷带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嘴前捂去。
“嗯……我喜欢你。”
那是混杂了崇敬、心疼、陪伴，以及一种跨越了常理羁绊的、深刻的理解与认同。是“喜欢”，但或许比寻常的“喜欢”要复杂和沉重得多。
女孩在知晓了更多真相，在跨越了时间，在亲眼见证了他如何耗尽一生、如何在世界线的尽头依然奋力前行之后，那种感情究竟是有多么的复杂。
“真是的，逼着女孩子告白这种事情也太无耻了……”
“混蛋洛苏！”
苏苏带着哭腔的嗔怪声刚落，自己却先忍不住破涕为笑。那笑容混杂着未干的泪痕、羞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在末日诡异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生动而珍贵。
洛苏被她这声骂得微微一怔，随即，那总是紧抿着、习惯于下达指令或阐述公式的嘴角，竟也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我也一样。”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无论世界线如何变动，无论‘我’变成了第几号，寻找你、保护你、和你一起完成这些事……一定会成为所有‘洛苏’的本能。”
无论往后的世界线发生了什么，洛苏都想向女孩承诺，自己一定会出现在对方的身边。
即便他们即将在这条世界线里离开，但他们一定会在往后的世界线里再度重逢。
这不是甜言蜜语，甚至算不上是回应“喜欢”的告白。这更像是一个基于大量观测数据得出的结论，一个关于他们之间宿命般的、无法割裂的联结的陈述。
“真是的……还是这么不会说话。不过……算了。”
因为这就是洛苏啊。而能理解这样的他，能站在他身边，或许就是对她那份“喜欢”最好的诠释了。
毕竟他们之间的连接，胜过世间一切。
就在这时，控制室中心的主计算机发出了一连串急促的、代表阶段性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几名研究员兴奋地朝洛苏这边挥手。
洛苏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苏苏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但我们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