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丰那小子在外头欠了一屁股赌债,”眼见她油盐不进,谭礼又开始动之以情,“先前好不容易周转过来的现银,一不留神全给他折了进去。好几个铺子青黄不接,阿翁只能赊账做生意,赚来的刚刚够填本钱。
“谭家的底子你是晓得的,只要能让我把外债清了,这偌大的家业转瞬间就能盘活,所以你何必把这两三个嫁妆铺子攥在自己手里不放呢?只要归到谭家名下,等我们获得皇商名额,定会给你分好处的。”
谭怀柯在心中嗤之以鼻。
就凭谭家从前的所作所为,这人怎么有脸在她面前自称“阿翁”的?他们之间难道还会有什么父慈女孝吗?
口口声声说要清楚外债,盘活家业,可谭安丰嗜赌如命,永远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他们当真管束过吗?谭礼自己好大喜功,偏爱走旁门左道,栽倒了一次又一次,却从不吸取教训,只想着把别人经营起来的产业抢到自己手里,再借着谭家曾经的声望粉饰太平。
这样一个从内到外都烂透了的商号,哪有半点可信之处?
谭怀柯再度冷淡拒绝:“谭老板,上回我用接手五间花憩街铺面为代价,换回了自己的卖身契,从那以后,我就与谭家再无干系了。而且实话跟你说吧,焉知肆不是我一个人开起来的,背后还有申屠府的暗中扶持,否则以我那时候的拮据,哪里出得了这么多银钱改造和经营?所以这铺面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请你不要再打我家产业的主意。”
的确是申屠灼借给她的本钱,只是这钱没有走过明路,外界看着就她一个东家。如今申屠灼走了仕途,她以申屠衡遗孀的身份自立门户,刚好珠联璧合。
谭礼仍不罢休:“只要你还占着我女儿的身份,申屠府跟谭家便是姻亲,本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初申屠老妇人与我议亲的时候也是这么定的。你赶紧把登记撤回来,与谭家产业合并,届时皇商之名简直手到擒来。
“你也不用怕有什么损失,再不济你还有给我给你的花憩街铺面,那里的生意虽上不得台面,却也能保你赚个盆满钵满,只不过洗不白,成不了皇商罢了。我不知你为何要冒着被刷下来的风险去登记参选,莫不是在跟谭家赌气?让你替嫁守寡实属我们无奈之举,阿翁在这儿跟你赔个不是,你看行不行?”
“谭老板,我再说一遍,我与谭家已没有任何瓜葛。”谭怀柯要被他气笑了,“什么替嫁守寡,我早就不在意了。眼下我是广利商会在河西的掌事,萨斓商号的东家,至于能不能选上皇商,咱们各凭本事就是。”
“哼,这么说,你是想跟谭家彻底撕破脸咯?”
“是啊。”谭怀柯理所当然地说,“难道我们彼此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吗?”
“好你个下贱的胡奴,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别把我逼急了……”
“谭老板怎么倒打一耙,把我想说的话抢去了。”谭怀柯离开雅间,走到掌柜的面前,翻出焉知肆的账目,冷笑着说,“趁着我外出行商,谭老板还真把焉知肆当自家产业了?在这儿吃饭开宴从来不付现银的。
“掌柜的不敢擅自做主,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儿,往后谭家人来焉知肆,一概不许赊账,已经欠下的这百八十两,我自会差人上门结清。”
“好好好。”谭礼甩袖,“你既要把事情做绝,那就别怪我不仁不义了。”
“谭老板,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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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之后,谭怀柯疲惫地倚在榻上,长叹了一口气。
近来商会的事务,铺子的经营,还有各处的探问打点实在耗费心力,阖目歇了会儿,她闻到熟悉的熏香气味靠近,眼睛都没睁就笑着招呼:“小叔来了?可别再跟我聊商路开辟的事了,让我清静清静吧。”
申屠灼没说话,坐到一边,窸窸窣窣不知在做什么。
下一瞬,谭怀柯就闻到了香甜诱人的点心味道,鼻尖嗅了嗅,刷地睁开了眼,就见新鲜出炉的沙棘糕团:“哇,快让我尝尝。”
忙活了一天,俱是人情往来,就没好好吃过一顿安生饭。糕团入口软糯,带着沙棘的酸甜,让谭怀柯顿时精神起来。
见她吃得欢实,申屠灼这才开口:“听说你今天狠狠下了谭礼的脸面?”
嘴里包着糕团,谭怀柯含含糊糊地说:“是啊,他在我的焉知肆里充阔气做人情,还惦记着把我的产业都划归到谭家名下,可不得让他认认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东家。”
“这时候跟谭家闹僵,你就不怕他反咬你一口吗?”申屠灼有些忧心,“谭礼向来不是什么善茬,他的手段不可小觑。”
“我就等着他来咬我呢。”谭怀柯说。
“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惹他动怒的?”望着她狡黠偷笑的模样,申屠灼忍俊不禁。
“我正捉摸着要从哪里下手呢,他自己送上门来了。”谭怀柯努力咽下糕团,喝了口水说,“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噎人……我毕竟不是真正的谭家庶女,就算卖身契被销毁了,这把柄捏在谭家人手里,始终是个祸患。”
“嗯,确实。”知她自己有数,申屠灼放下心来,“这件事是把双刃剑,于谭家于你都有威胁之效,端看要怎么利用了。”
“所以我要在皇商擢选之前,把这件事解决。否则到了关键时刻被他们反咬一口,轻则丧失成为皇商的资格,重则要被谭家人牢牢黏住不放,才是真的麻烦。”
“是我杞人忧天了,原来谭掌事早已留好了后手。”申屠灼拿了最后一个糕团来吃。
“哎哎,再给我半个!”谭怀柯扑过去抢了一半来,笑着闲谈,“你不知道,谭礼还当我是个深闺怨妇呢,问我是不是在跟他这个阿翁赌气……”
与此同时,谭家正处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谭礼憋了一肚子的气,把家里人挨个数落了一遍,骂夫人纵着谭安丰去赌,赌得输光了家底;又骂谭安丰是个扶不起的废物,再好的铺子到他手里都要搞砸;最后骂谭安芙,说她当初信誓旦旦能哄得申屠灼娶她,结果弄巧成拙,差点把谭家的名声都败坏了。
另外两人自知理亏不敢言语,谭安芙却是不甘挨训的,当即反驳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回娘家来本是想要找个倚仗的,谁知道家里已成了这么个烂摊子!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不做二不休,让我以子相携,生生赖上他们申屠府!”
她的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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