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站在台阶下,漂亮闪丹凤眼波光流转,他仰头凝视着着门楣上那方巨大楠木匾额。
原本灿若骄阳的烫金大字,历经风雨侵蚀,已然斑驳黯淡,边缘卷翘起细小的木屑,但铁画银钩的筋骨犹在,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他薄唇微动,无声地念出那几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字:“敕造——祁王府”。
“原来是祁王叔父的故宅。”顾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拥挤人群的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与关切。
“王叔久不回京,府邸门户不严,竟然潜入了宵小之徒。本世子既然遇上了,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他姿态优雅的转身,质地精良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溢彩的弧线,腰间原本应悬着精美玉带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
他面向黑压压的人群,姿态磊落,语气恳切,俨然一副路见不平的模样。
“哪位脚程快,有劳帮本世子跑一趟顺天府报官。再请一位腿脚麻利的,赶去护国将军府,请韩将军即刻带兵前来相助擒贼。”他话音刚落,顺手地从腰间悬挂的织金荷包里摸出两块碎银。
银子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温润又冰冷的光泽,每块都足有二两多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顾晨深谙此理。
而且,他从不白使唤人。
人群瞬间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喧闹起来。
白花花的二两纹银啊!
那是一个壮实汉子在田间地头或码头苦力上辛苦流汗月余才能挣到的血汗钱。
如今,仅仅是跑一趟腿传个话,这泼天的富贵就砸到了眼前?
无数双眼睛瞬间变得比顾晨手中的银子还要灼亮,贪婪与渴望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顾世子!我去顺天府,我跑得快!”一个高腿长的少年,像一阵旋风般从人群缝隙里挤了出来,冲到顾晨面前,眼睛牢牢的盯着他手里的银子。
“世子爷,我叫张大顺,我跑起来狗都撵不上。这银子……等我回来您再给,省得您担心我拿了银子不办事儿跑了。”他拍着胸脯保证,话语又快又急。
顾晨点头笑道:“如此,有劳张兄弟了。”
他微微欠身,客气地拱了拱手。
这一礼,让张大顺激动得手足无措。
他家祖坟也是冒青烟了,睿王府的世子爷给他银子,跟他称兄道弟,还给他行礼了。
他受宠若惊的连连摆手,结结巴巴的说道:“哎哟哟,世子爷您可折煞小人了。谁说顾世子是个不着四六的纨绔子弟?这不是顶顶知礼,顶顶仁义的贵人吗?能为世子爷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话音未落,他以离弦之箭般的速度冲了出去,鞋底子硬生生跑出了火星子,眨眼间就消失在街角。
“世子爷,小人去护国将军府送信。”另一个精悍的汉子不甘落后,高声喊着,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生怕这天上掉馅饼的美差被人抢了去。
“唉!可惜咱们没这个福分。”反应慢的人唉声叹气的抱怨。
他们热切的盯着顾晨,巴望他再要求他们做些什么才好。
顾晨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又从荷包里掏出几串沉甸甸的铜钱。
那是用麻绳串好的、足有几百文。他看也不看,手腕随意一扬,几吊铜钱如同天女散花般高高抛起,划出杂乱的弧线,叮叮当当地砸在冰冷的石阶和青石板地面上,滚得到处都是。
“大家伙儿跟着辛苦,等了这半晌,拿着钱买些吃食,算是本世子的一点心意。”顾晨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慷慨。
“谢世子爷赏!”
“世子爷仁厚!”
人群再度沸腾了,无论男女老少,此刻变得身手分外敏捷,你争我抢,推推搡搡,低头弯腰捡那四处滚落的铜钱。
有人被踩了脚,丢了鞋子;有人被挤倒了,慌忙又爬了起来。
捡得多的人,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根;捡得少的人,一双眼睛左顾右盼。
一时间,祁王府庄严肃穆的门前,竟比闹事还要热闹几分,充斥着兴奋的喧哗和铜钱碰撞的脆响。
顾晨负手而立,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冷眼旁观着脚下的这场小小狂欢。
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朱漆大门上,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估摸着那报信的两拨人脚程,顺天府和护国将军府的人马也该差不多快到了。
他也该行动了。
喧闹渐渐平息,地上的铜钱被捡的干干净净。
顾晨这才整了整衣襟,那身用金丝银线绣着精美花纹的锦袍在日光下显得愈发流光溢彩,衬的他俊美非凡。
他稳步踏上了那宽阔而冰冷的石阶,一级,两级……步履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直走到那两扇仿佛能隔绝天地的巨大朱漆大门前。
门上狰狞的兽首门环没有温度,握在他的手里,重重的叩击。
“砰!砰!砰!”
“砰!砰!砰!”
沉闷而响亮的叩门声,如同擂鼓,瞬间击碎了府邸外围残留的嘈杂,震得门框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那声音在寂静的府邸上空回荡,隐隐透着挑衅的意味
门内沉寂了片刻,才响起一阵略显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来了来了!谁啊?敲这么急,催命似的。”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透着被惊扰的烦躁。
“吱呀——嘎——”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进出。
一个穿着青灰色仆役短衫、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探出头来。他面容尚算端正,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市井油滑的精明。
当他看清门外景象时,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惊愕取代——台阶下黑压压的人群,无数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他。
“你、你们是谁?聚在这里想干什么?”年轻人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台阶上那个衣着华丽,态度嚣张的年轻公子身上。
这人穿得跟个开屏的花孔雀似的,俗艳又张扬。
敢来祁王府找麻烦,他是嫌命长了吗?